第115章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1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7290 字 4个月前

第115章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

我没有反抗,任凭宫人押着我前往落霞殿。

因为,她是贵妃,圣眷优渥;我是才人,位分太低,没有反抗的余地。

落霞殿距合欢殿不远,也有一座三层高的小楼,装饰、用物却远远不如合欢殿。来到大殿,宫人逼我和羽哥下跪,唐括贵妃坐着饮茶,眼风轻慢,眼底眉梢皆是骄色。

那近身侍婢叫做月云,道:“才人,还不将贵妃的金耳坠交出来?”

明哥、羽哥说过,唐括贵妃仗着盛宠在后宫横行无忌,就连徒单皇后和侍奉完颜亮多年的大姝妃也不怕,不守礼数,还口出讥讽之语;对其他妃嫔更是冷嘲热讽、肆意呵斥怒骂,好像她才是后宫之主,是金国母仪天下的皇后。

心念急转,我道:“贵妃明察,嫔妾没有捡到您的金耳坠。”

唐括贵妃唇角微动,讥讽地笑,“本宫知道,前几年你侍奉过陛下,陛下喜欢你、宠爱你。如今你又回来了,可惜啊,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也不见得陛下每夜都去合欢殿。”

她是从何处得知的?大姝妃?还是耶律昭仪?

“陛下最宠爱的自然是贵妃,嫔妾人老珠黄,及不上贵妃美艳的容光,入不了陛下的眼。”

“你以为说这些奉承之语哄本宫开心,本宫就不治你的罪吗?”唐括贵妃冷冷眨眸,“月云。”

“才人不听贵妃教导,死不悔改,来人,给才人略施小惩。”月云喊道,满目阴险。

话落,便有两个宫人抓住我,另一个宫人撩起我的衣袖,第四个宫人拿着一截红蜡烛,朝我走过来,面无表情。我惊骇,小惩便是滴蜡?

羽哥见此,着急地喊道:“你们做什么?她是才人,贵妃,您不能私自用刑……陛下知道了,一定不会让您这么做的,贵妃……”

蜡泪滴在手臂上的灼烧之痛,那种滋味,令人无法忍受。

我拚命地挣扎,却抵不过两个宫人的手劲,急急道:“贵妃,嫔妾知道金耳坠在哪里……贵妃让嫔妾回去取,送回来给您……”

虽然知道她污蔑我私藏她的金耳坠,意在对我用刑,给我一个重重的下马威、一个狠狠的教训,让我知道她的厉害、从此怕她,但此时此刻,我只能这么说,以求躲过这次劫难。

月云睁眸道:“来不及了,用刑!”

羽哥疯了似地扑过来,却被宫人拦住,她悲愤道:“贵妃,您不能对才人用刑……陛下喜欢才人,若您伤了才人,陛下不会放过您……”

闻言,唐括贵妃眉心一蹙,美眸迸射出阴狠的光。

宫人将蜡烛放平,蜡泪即将滴落,我拚了所有力气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

好痛!

“才人……才人……”羽哥悲怆地哭喊道,“贵妃,奴婢愿意为才人受刑……奴婢求贵妃开恩,让奴婢代才人受刑吧……贵妃……”

“你不配!”月出道。

又一滴蜡泪滴在手臂上,灼烧的痛锥心刺骨,仿如刀锋划开皮肉的痛,一滴一滴,一刀一刀。

咬牙忍住,再忍住……泪珠滑落,难以克制……

可笑的是,此时唯一的希望是,完颜亮忽然驾到,让我免遭皮肉之痛。

羽哥不停地哭喊、挣扎,想冲过来阻止宫人,想代替我受刑,然而,骄横的唐括贵妃执意给我一个下马威,又怎么会饶过我?

唐括贵妃悠慢地饮茶,眼角蕴着一丝得意,唇角浮现一抹轻蔑;她偶尔看我一眼,故意做出怜香惜玉的表情。她身旁的月云,亦兴致勃勃地欣赏我受罪的样子。

左臂灼痛难忍,我痛得满身大汗,四肢发颤,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种灼烈的痛,宛如一条小蛇钻进心中,啃噬,蚕食……剧烈的痛令我艰难地喘息,汗水、泪水模糊了双眼,唐括贵妃的脸庞越来越模糊,阴冷的微笑越来越骇人……

宫人继续在我的右臂滴蜡,我仿佛听见了一声发疯似的尖叫,惨烈,凄厉……我仿佛觉得自己拚尽一切挣扎,推开宫人……然而,我还是我,依然被宫人钳制着,刑罚还没结束……

忽然,一道悠长的声音从殿外传来:“陛下驾到——”

刑罚终於结束了……

两个宫人仍然拉着我的双臂,若非如此,我早已软倒在地。模糊中,我看见唐括贵妃匆忙起身,来到殿门前迎接圣驾。

“臣妾见过陛下。”她的嗓音娇柔媚人,令人筋骨酥软,“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

“朕想你。”完颜亮的声音中含有淡淡的笑意。

微微睁眸,我看见,他牵着唐括贵妃的手从我身旁走过去,不看我一眼。

抆身而过之际,仿有一阵微风扑到脸上,那么冷,那么涩。

他掀袍坐下来,她站在一侧,巧笑嫣兮,柳腰款摆,吩咐宫人奉茶。

“这是怎么回事?才人怎么在这里?”完颜亮的目光终於落在我身上,却好似随意问起,并没有多少关切、紧张之情,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陛下,臣妾正要回禀此事。”唐括贵妃柔声道,眼风妩媚勾人,“不久前,臣妾出去走走,不料在宫道上掉了一只金耳坠。”她从右耳上取下金耳坠,放在掌心给他看,“这是陛下赏赐的金芙蓉耳坠,臣妾很喜欢,平时不舍得戴,今日就戴上了,没想到不当心掉了。之后,臣妾和几个宫人出去找,找了好久也找不到。碰巧,才人也在那里……有宫人告诉臣妾,说亲眼目睹才人从地上捡起金芙蓉耳坠。臣妾就问才人是否捡到了一只金耳坠,若有其事,就还给臣妾,臣妾感激不尽。哪知才人矢口否认,不但不归还金耳坠,还说臣妾诬赖她,仗着有陛下的宠爱污蔑她。陛下,臣妾只想拿回金芙蓉耳坠,她起了贪念,私藏臣妾之物,出言顶撞,以下犯上,臣妾忍无可忍,才略施小惩。”

这番长长的话,她缓缓道来,语声清脆柔和,说得自己多么善良、多么委屈,却极力颠倒是非黑白,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

这样的女子,长袖善舞,最擅长文过饰非。

双臂上的灼痛依旧烧心烧肺,我费力地喘着,抬眸望向完颜亮。

今日,他穿着一袭玄色常服,金线织绣的龙纹衬得他满身贵气、俊雅不凡。此时此刻,他不紧不慢地饮茶,仿佛并不关心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

“陛下,才人虽有错,但毕竟是陛下的人,臣妾私自用刑,於理不合,还请陛下降罪、责罚。”唐括贵妃矫情地下跪,一副诚心认错、甘心领罪的乖巧模样。

“陛下,贵妃颠倒是非,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羽哥嚷道,“奴婢一直跟着才人,才人根本没有捡到贵妃的金耳坠,更没有据为己有;才人也没有顶撞贵妃、以下犯上,陛下明察啊……”

“住口!”唐括贵妃疾言厉色地喝道,“本宫与陛下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陛下,才人为人如何、秉性如何,陛下还不知吗?”羽哥呼天抢地地说道,“才人根本不稀罕那些金玉珠宝,怎么会私藏贵妃的金耳坠?陛下千万不要听信贵妃一面之词啊……”

“掌嘴!”唐括贵妃怒道,脸上青红交加。

月云快步走过去,狠狠地掴下去,打了羽哥三巴掌。羽哥以为完颜亮会相信她的说辞,会救我,会惩戒唐括贵妃,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又失望又心痛,嘴角溢出鲜血。

其实,我本也以为完颜亮会阻止,没料到,他看好戏似的,不置一词。

羽哥被打,全是因为我;虽然她和明哥是完颜亮安排在我身边监视我的宫人,但无论在上京还是中都,她们一直视我为主子,事事为我打算;此次我有难,羽哥还为我出头,忠心护主,这份主仆情谊,我不得不正视,无法不感动。

唐括贵妃面对完颜亮,立即变了一副嘴脸,嫣然一笑,“陛下忙於朝政,臣妾不愿陛下为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费神。不如这样吧,如若才人有悔改之心,臣妾就做主,让她回合欢殿,那金耳坠就当是臣妾转赠给她。”

还真是大方呐,我心中冷笑,今日算是领教了她黑白两面的阴险嘴脸。

完颜亮端起茶盏,点点头,俊脸冷冷的,没有半分怜惜之情。

也许,那夜他从合欢殿离去,怒气还未消,才会对我不闻不问,甚至不在乎旁人怎么折磨我,不关心我所受到的伤害。

唐括贵妃示意月云,月云对我道:“羽哥,还不扶你家才人回去?”

羽哥立即奔过来,扶起我,离开落霞殿。

踏过殿门时,我听到唐括贵妃娇媚的声音:“陛下,今日陪臣妾用晚膳,可好?臣妾问过太医,准备了核桃仁鸡汤,温肾补阳,正合陛下食用。”

完颜亮淡淡道:“好,晚点朕过来,眼下还有一些奏折没批,朕先走了。”

唐括贵妃三言两语,又把他挽留住了。

快到合欢殿,后面有人匆匆走来,脚步略沉。

很快,完颜亮大步流星地赶上来,越过我,在我前方五步远的地方忽然停步,转身。

羽哥行礼,我也行礼,微低着头,余光看见他正盯着我,却不知是什么表情。

“羽哥,去传太医给才人治伤。”他吩咐道,声音冷如秋水。

“是,奴婢扶才人回去后便立即去找太医。”羽哥应道。

他转身离去,步履匆促,袍角与广袂一起飘飞。

羽哥嘀咕道:“方才陛下看才人的眼神与神色,和在落霞殿的时候不太一样,奴婢看得出,才人被贵妃的人滴蜡,陛下很心疼呢。”

心疼吗?

也许,他真的心疼我、怜惜我,然而,他余怒未消,就选择了不闻不问、不管不理,让我吃哑巴亏,让唐括贵妃得意忘形。

回到合欢殿,歇了一会儿,太医就来了。

诊视后,太医说蜡泪灼伤虽然很痛,我双臂的伤势也颇为严重,不过只要按时服药、涂抹药膏,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吃了膳食,服药后,明哥、羽哥服侍我歇息,然后退到寝殿口,小声嘀咕着。羽哥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明哥气愤道:“贵妃竟然这么欺负才人,她就不怕陛下惩戒吗?”

“贵妃正得宠,怎么会怕?我没想到,陛下竟然向着贵妃,不但不护着才人,还相信贵妃颠倒是非的话,才人肯定很伤心。”

“也许陛下还在生气,就让才人吃点苦头。”

“我想也是。”

她们一起叹气,忧心我臂上的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三日后,太医再来请脉,说我复原的情况良好,再服十日汤药便可。他给我一小盒晨露膏,说治疗烧伤、灼伤最有效,可让肌肤复原如初。

打开盒盖,便有一股淡淡的清芬嫋嫋拂来,这种晨露膏晶亮透明,宛若水晶。涂在患处,清清凉凉,很舒服。

来到三楼,站在朱阑前,我望着秋日苍穹,凝眸远眺,却怎么也望不到宫外的天地。

午后天高云淡,一行飞鸟盘旋着渐飞渐远。

若我是那只鸟,就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救出二哥,就不必遭受这么多罪了。

深秋的风拂过脸颊,冷冷涩涩;吹起地上的落叶,卷至半空,漫天飞舞,满苑荒芜。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我望过去,一行人从东边走来——宫人抬着金漆大辇,完颜亮坐在辇上,搂抱在怀中的正是唐括贵妃,那清脆、恣意的笑声便是她发出的。

大辇从合欢殿前经过,他正与宠妃笑闹,争食一颗果子,闹得大辇摇摇晃晃。

我勾唇一笑,如雪冰寒。

唐括贵妃的目光往上移,望向我,得意洋洋,向我炫耀,向我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