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独倚危樯情悄悄,遥闻妃瑟泠泠(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7290 字 4个月前

完颜亮也转首望来,脸上依然点缀着灿烂的笑容。

很快,大辇过去了,前往落霞殿。

“贵妃竟然与陛下同辇,这不是於理不合吗?”明哥皱眉道。

“就是,陛下宠她,也不必宠成这样。”羽哥也议论起来,“贵妃想向所有妃嫔炫耀,陛下对她的恩宠独一无二。”

“这不正是风口浪尖吗?”我淡然道。

“对哦,阖宫侧目,多少双眼睛盯着贵妃呢。贵妃不知收敛,还这么恃宠生娇、骄横无忌,必会招致所有妃嫔的忌恨。”羽哥恍然大悟。

其实,唐括贵妃得宠,在於美艳娇媚的容貌、风流勾人的体态与能言善辩的口齿,男人喜欢、宠爱一个女人,首要的不就是那副皮相吗?如完颜亮这般只会巧取豪夺、只知阴谋算计的男子,对待这些妃嫔又有多少真心、真意?

不得而知。

养伤这几日,不想出去招惹是非,就在后苑、楼上坐坐,度过烦闷的漫长时光。

这日午后,靠在二楼的贵妃榻上看书,羽哥进来,抱着一把琵琶,我问:“这琵琶从哪里来的?”

“五月时,明哥忽然有了兴致,想学琵琶,就托人从宫外买了一把琵琶。”羽哥笑道,“学了几日,她觉得太难,又无人教她,她就决定不再学了,这琵琶就扔在角落了。方才明哥收拾屋子,想扔掉,又不舍得,想收着,又占地方。奴婢看见了,就说拿来给才人瞧瞧,看才人会不会弹。”

“我看看。”

我接过来,这琵琶与二哥送给我的凤首琵琶相差太远,不仅木质不佳,制工也粗糙,不过倒也能弹。我拨了几下,一边校音一边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羽哥见我对琵琶有点兴致,开心地走了。

想起那年二哥教我基本指法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历历在目。好些日子没见二哥了,不知道他怎样了,完颜亮还让人折磨他吗?天冷了,他有没有穿上厚一点的衣袍?每日的餐食是否吃得饱?

上官复应该知道我在中都了,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不知父皇会不会派人来救二哥和我。而大哥呢?大哥,你在哪里?这些年没有你的任何消息,你是否好好的?是否想起过我?

想起香袭教我的那曲《爱恨成灰》,五指抚弦,依着回忆中的曲调弹起来,心中默默唱着那悲伤、无望的曲词:秋雨与风雪,雪白衣袂,伊人为谁妩媚,为谁憔悴……

二哥,愿你保重,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二哥,愿你保重,只怕今生无缘再见……上官大哥,愿你保重,祝你前程似锦……

有泪滑出,滴落冷弦。

一曲毕了,我愣愣地望着窗外,一只孤鹜疾速飞过,转瞬不见。

忽然,殿中响起脚步声,我转首看去,泪眼朦胧中,一人缓缓走来,眼眸黑亮,闪着晶莹的水光,面上弥漫着感动、怜惜与沉痛。

我立即清醒,挥散脑中的人影,搁下琵琶,正要下礼,却被完颜亮扶起。

他凝视我,眸光温柔似水,伸手为我拭泪。

难道方才那曲令他感动?他从悲伤、绝望的曲调听出我现时的心情,以为我为他的不闻不问、冷酷无情而伤心欲绝?

“朕不知你会弹琵琶。”完颜亮沉声道,眼中盛满了柔情与悔意,“这曲子像是一个万念俱灰的人对自己一生的回忆,悲伤沉痛,绝望心死……”

“陛下还是去落霞殿吧。”我别过身,哑声道。

“是朕让你这么绝望吗?”

“阿眸不敢,阿眸只是……眼不见为净……”

骤然,他拥我入怀,抱我紧紧的,“往后不要再弹这曲子了,朕会心碎。”

我莞尔一笑,“陛下怎么会心碎?等着陛下宠幸的妃嫔那么多,千娇百媚,她们能让陛下开怀大笑,沉醉温柔乡,从此君王不早朝。”

完颜亮暧昧地笑,“明日朕就不早朝,不,晚上也不批奏折,在这里陪你。”

我推他,心灰意冷地拒绝,“阿眸怎敢耽误家国大事?阿眸也不做被后世唾骂的红颜祸水,陛下还是去处理政务罢,阿眸与琵琶为伴便可。”

如此拒绝,在他眼中,是耍性子,是吃味,是不原谅他先前那样待我。

此乃欲擒故众也。

“怎么?还跟朕怄气?”他紧搂我的腰,抬起我的下颌。

“阿眸哪有资格跟陛下怄气?阿眸有自知之明,比不得那些位分高、正得宠的妃嫔,在寝殿养伤养身、弹弹琵琶就是了。”

“还说没怄气?朕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这样?阿眸听不懂,也看不明白。”我再次别过脸,“陛下还是快走吧,否则让贵妃知道陛下在合欢殿,不知会编派什么罪名安在阿眸头上。”

完颜亮捏住我的下颌,“这张小嘴,越发伶牙俐齿了。”

我撅嘴看他,做出不甘心、意气用事的模样。他的眼底眉梢皆是闪亮的微笑,就这样,他俯首吻下来,含住我的上唇,轻轻地咬,轻轻地吸,似在试探。我也学他的样,咬他的下唇,他闷声一笑,瞬间席卷了我。

重重地吮吻,狠狠地攻占。

良久,他松开我,将我的头摁在他的肩头,仿若恩爱,“朕晚些时候过来与你用膳,等朕。”

然而,完颜亮没有来。

明哥、羽哥大惑不解,我也想不通,难道朝中发生了大事?

羽哥派人去仁政殿、昭明宫打探消息,朝中没有发生什么事。我转念一想,难道有人吹耳边风、他就改变了主意?谁的能耐那么大?

次日,宫人来报,他在仁政殿书房批奏折,我拎着三样糕点去求见,想不到他不见我。临行前,我示意近侍八虎跟我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将一只碧莹莹的玉镯塞在他手中,问:“你可知,陛下为什么不见我?”

起初,他不说,推脱圣心难测,他也揣测不出。我多番恳求,他才道:“昨日黄昏时分,陛下召见了一个人,那人负责禀奏地牢的情况。”

难道是二哥出了什么事?可是,纵然二哥出事,完颜亮也不会不来。

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倘若你为我探知此事,我必定重谢,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必不会推辞!”

八虎看在“重谢”的面上,答应为我打探。

又过了一日,八虎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来,对我说,前日午后,有一个宫娥去地牢探望二哥,带给他两身衣袍和一份饭菜。

我明白了。完颜亮盯着二哥的一举一动,有人去地牢他,完颜亮岂会不知?可是,我根本没有派人去看望二哥,又是谁冒充我的名义派人去?

无论是谁,这个幕后之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完颜亮猜忌我,对我失去信心,不再宠我。而且,这人的行动很快,知道他来合欢殿后立即派人去地牢,时机掌握得刚刚好。

是唐括贵妃吗?还是其他人?

这件事做得这么明显,完颜亮的疑心很重,一定不会轻易原谅我。我还是稍安勿躁,先观望一阵子,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九月十四日是唐括贵妃的生辰,明哥说,她征得完颜亮的同意,在落霞殿办寿宴,宴请众妃嫔,热闹一番,也可增进妃嫔之间的情谊。

寿宴前四日,落霞殿的宫人来传旨,邀请我赴宴,与众姐妹同乐。传旨后,宫人传话说,贵妃听闻我擅作糕点,尤其是红豆白玉露,请我去御膳房教做膳食的宫人做八样点心,也让姐妹们尝尝汴京美食。宫人最后道,陛下也同意了,就请我这几日去御膳房。

传旨的人走后,明哥、羽哥气得叫起来。

“贵妃欺人太甚,怎么能让才人做点心?”明哥气呼呼道,“做膳食的宫人那么多,还要差使咱们贵人,陛下也由着她……”

“小心祸从口出。”羽哥阻止她再说下去,“贵妃让才人教御膳房宫人做点点,不是为了在众妃嫔面前摆谱,就是设局陷害才人。”

“对对对,才人,不如推辞了吧。”

“陛下都应允了,推得掉吗?”

我淡淡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羽哥寻思道:“知道才人会做红豆白玉露的人不多,皇后,大姝妃,耶律昭仪,等等,唐括又如何知道?”

明哥拍手,“对哦,是谁告诉唐括贵妃的?”

无论是谁,见机行事吧。

翌日,吃过早膳,我就去御膳房,教宫人做红豆白玉露;还与他们拟定八样点心,其中有我在汴京吃过的兰花酥、金钱盏子、鸳鸯点,当然还有相思木兰,另外三样由他们准备。

如此,我在御膳房待了两日。

未免被唐括贵妃设计陷害,她生辰这日,我以感染风寒为借口推辞,派人送去贺礼。

从落霞殿回来的宫人说,整个落霞殿装饰得美轮美奂,恍若仙宫,凋零的碧树都绑着粉红、粉紫的丝带,有的挂着精致的小红灯笼,恍若琼枝玉树、火树银花;桃红的绸幔在风中飞舞,处处艳丽;殿前摆着一二十桌宴案,金盏银器,玉杯琉璃,光芒闪烁,极尽奢华,令人大开眼界。

宫人还说,所有妃嫔都去了,只有徒单皇后抱恙在身,没有去。

还有一人没去,我。

悠扬的丝竹乐声隐隐传来,我坐在书案前看《史记》。在临安资善堂听讲时,老师讲解过,此时再读一遍,有了更深的认识与理解。尤其是吕后与戚夫人之间的争宠、恩怨,令人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看了半个时辰,殿外传来嘈杂声,好像是宫人和什么人起了争执。

明哥出去瞧瞧,很快就回来,惊惶道:“才人,不好了,落霞殿的侍卫硬闯。”

话音方落,就有四个孔武的侍卫闯入偏殿,粗声粗气地说道:“才人,卑职奉贵妃之命,带才人到落霞殿问话。”

“大胆!这是陛下封的才人,岂是你们随意带走的?”羽哥喝道。

“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多有得罪,才人请勿见怪。”说罢,四个侍卫就上前。

我摆手,大声道:“我自己走。”

不出所料,唐括贵妃不会轻易饶过我。纵然我怎么躲、怎么避,她也会以各种借口、阴谋让我犯下罪行。纵然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也不得不去,没有退路。

踏入落霞殿,我有点惊讶。

好好的寿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宴案杯盏狼借,地上更是触目惊心,餐盘碎裂成片,菜羹撒了一地,而妃嫔、宫人分成几堆,躲在院中各处,瑟瑟发抖,目露惊惧。某些人发髻、衣袍凌乱,心有余悸似的瑟缩着,唐括贵妃被宫人扶着,面色苍白,抖得厉害;鬓发乱糟糟的,一袭精心裁制的杏黄袍服好似被恶意糟蹋过,脏乱不堪。

如此情景,好像寿宴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我,唐括贵妃立即回神,瞪我的眸光如冰如火,带着刻骨的仇恨,恨不得扒了我的皮似的。她命宫人清理前院,请妃嫔们到大殿歇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