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人生如梦如烟,只待烟消云散,梦尽(1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11144 字 3个月前

第152章 人生如梦如烟,只待烟消云散,梦尽荒芜

很冷,寒气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来,围绕在我周身,挥之不散。

我依稀看见一个到处是巨大冰块的冰窖,冰寒之气萦绕在半空,如烟如雾,钻入身躯,渗入心房,刺骨的寒冷令人无法忍受。

忽然,冰窖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幽深的山谷。这个山谷鸟语花香、绿水淙淙、杂花生树、碧树葱翠,却弥漫着白色的雾气,无法看清山谷的一切……一阵阴风袭来,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从天而降似的,我惊怕地后退,却听到这人叫我的声音,很熟悉,“阿眸……”

定睛一眼,竟然是完颜亮。

他身上血迹斑斑,前胸有一道长长的刀伤,伤口很深;左胸还有一个血窟窿,应该是箭伤,不断地往外冒血,怵目惊心。他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却满目戾气,暴戾得令人心惊肉跳。

我想逃,可是,为什么走不了?为什么双腿动弹不得?

“你害死了睿儿……你不是一个好母亲……你该死……还朕儿子……还朕儿子……”他拖长了音调,向我伸出手,好似要抓我。

“睿儿死了?睿儿死了……我也不想的……”一想到睿儿被完颜雍绞死了,心就剧烈地痛。

“最毒妇人心,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他扣住我的身,眼中戾气滚滚,“朕要杀了你……”

“睿儿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你杀了我,我去找睿儿……”

完颜雍的冷漠与残忍,他绞杀了睿儿……那种痛,好似万箭穿心,令人如何承受?

完颜亮用劲地摇我,目眦欲裂,暴戾地吼:“杀了完颜雍!杀了完颜雍……为睿儿复仇……”

为睿儿复仇……为睿儿复仇……为睿儿复仇……

吼声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窍窍惊喜的声音,“夫人醒了……”

原来,我受激过度,在仁政殿昏厥,完颜雍命人抬我回来。太医为我把脉过,说没什么大碍,醒来就好,服两日汤药便可。

窍窍说,我昏睡了两个时辰,眼下是夜里。

突然,那令人魂飞魄散的残酷一幕重回我脑中,我着急道:“你告诉我,睿儿没有死,是不是?睿儿好好的,是不是?”

她伤心地哭,“夫人,殿下……已经不在了……陛下和那些大臣绞杀了殿下……”

晴天霹雳!

原以为只是做梦,原以为噩梦是假的,却没想到是真的。

完颜雍,你竟然绞杀了睿儿!

完颜雍,我必定为睿儿复仇!

完颜雍,你我再无任何瓜葛!

殿外传来通禀的声音,他来了,他终於来了!

完颜雍,我不会轻易饶过你!

窍窍为我披衣,劝我冷静点,和陛下好好说,然后,她退出寝殿。

准备好一切,等待他的到来。

那个曾经让我迷恋的高峻男子踏入寝殿,如今,我只觉得他面目可憎!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他沉沉走来,眉宇宛若一块坚硬的冰玉,散发出冷冽的光,面孔映着疏落的灯影。

窗扇开着,夜风度窗,烛影摇风,帷幔轻拂。

“三妹……”只此一声,好似悲痛得再也说不出话,他的眼眸缀满了歉疚与痛色。

“陛下有何指教?”我冰冷道。

“我来看看你。”完颜雍语含关切,停了片刻才道,“睿儿的丧事,我命人好好操办,以亲王之礼来办。”

“不必了,睿儿不喜欢。”我不会让他以此求得心安。

“三妹……”

“陛下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静默须臾,他痛声道:“记得。”他靠前两步,“三妹,听我说。”

那便洗耳恭听。

他的嗓音饱含悲伤与愧疚,“群臣奏议绞杀睿儿,我应允了。我的确有意不让你知道我的决定,因为我想出一招‘偷龙转凤’。在行刑的时候,以一个身患绝症的孩童代睿儿受刑,让大臣亲眼目睹睿儿已被绞死。接着,我派人秘密送睿儿出宫,安排数人照料睿儿,妥善安置睿儿,让睿儿衣食无忧。”

我冷笑,“用一个身患绝症的孩童代替睿儿受刑,那些大臣会认不得吗?”

完颜雍道:“侍从带人出来的时候,用黑布蒙着头,大臣看不到真面目,如此就能以假乱真。”

我怒道:“可是,为什么受刑的是睿儿?”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他的黑眸被泪水染红,“那些大臣洞悉了我的想法,猜到了这招‘偷龙转凤’,暗中吩咐侍从,带睿儿出来,而不是那个身患绝症的孩童。当时,我以为此计不会有什么疏漏,转过身,没有看受刑之人究竟是不是睿儿……我的疏忽,让睿儿活活被绞死,是我的错……三妹,是我的错……”

“睿儿已经死了,你说什么都可以!”泪如雨下,我悲愤地吼,“什么偷龙转凤,什么身患绝症的孩童,什么疏漏,都是假的,你巴不得睿儿早点死!”

“是真的……我视睿儿为亲子,怎么会让他死?”他痛声悲沉,眼眶的泪珠欲坠,“睿儿那么可爱乖巧、聪慧英武,我怎么舍得睿儿死?”

“因为睿儿是完颜亮的儿子,你恨死完颜亮,怎么会视睿儿为亲子?”我反驳道,“因为有传言说完颜亮余党会利用睿儿夺位,让金国大权重回完颜亮一脉。”

“睿儿也是你的儿子,我怎么会害睿儿?再者,那个传言只是传言,我派人查过了,有人故意散播传言,根本没有余党。”

“无论如何,睿儿已经死了,被你活活绞死了……”

“三妹,为什么不信我?”完颜雍痛入心扉。

“你又何曾信过我?”我撕心裂肺地喊。

泪眼相对,两行清泪滑落他的脸庞,我亦泪眼模糊。

半晌,他握我的双臂,哀伤道:“令福死了,睿儿死了……我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前些日子,我就想通了,令福离开了我,想必也不希望你和我变成这样,她必定希望我们好好的,恩爱偕老……我早就决定不追究令福一事,只是我打算了结睿儿一事之后再和你详谈,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的……”

我奋力挣开,血脉在体内奔涌,血气往上涌,“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令福!睿儿却被你活活绞死!如何扯平?”

他双目微睁,浮现一抹惊色。

忽然间,我明白了,愤愤道:“你认定我杀了令福,就决定为令福复仇。因此,你绞杀睿儿,让我也尝尝丧子之痛!”

他咬牙,“你竟然这么看我!”

我满目仇恨,“杀人填命,血债要用血来偿还!”

完颜雍呆呆愣愣,好似听不懂我的话,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袖间藏着一柄匕首,我迅速抽出来,刺向他的胸口。

他眸心一跳,眼疾手快地扣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刺杀的力道。

两相角力,就此胶着。

“三妹,你就这么恨我吗?”他悲声沉沉,泪落如雨,“误杀睿儿,我是无心的……是真的……”

“我恨不得杀了你,为睿儿复仇!”咬牙切齿。

“为什么不信我?”

“你信过我吗?”

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当着一个女子的面悲痛欲绝地哭,意味着什么?

这个瞬间,好像这柄匕首刺入我的心,慢慢转动,那种闷闷的痛变成尖锐的痛,变成噬骨、噬心的痛,令人无法承受。

大哥,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大哥,这就是你我的缘,你我的孽!

大哥,此时此刻,我终於醒悟,这一生,真的痴心错付!

大哥,这是最后一次喊你“大哥”了。

我痛哭流涕,完颜雍亦痛不欲生。终於,他有了决定,“杀人填命,好,我让你为睿儿复仇。”

他松开我的手腕,转而包握我的手,深深地、深深地看我……

陡然间,他猛地用力,匕首刺入他的心口,热血飞溅,落在我的脸上,尚有余温。

我震骇地僵住,不敢动弹,听到了一声因为痛而发出的闷哼。

他面不改色,冷峻如石,眸光轻轻地颤动,一眨不眨地凝视我。

“还不够深,再刺入一点……”声音低沉,痛而涩。

“三妹,再刺入一点,就能为睿儿复仇。”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催促。

我呆呆地看他,脑子里乱糟糟的,白茫茫一片,只有簌簌的风雪声。他的眼眸深邃如万丈深渊,缭绕着漫天的白雾,令人看不清前路,怎么走也走不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猛然间,魂魄飞回来了,我看见手中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虽然不是很深,但伤口不断地冒血,我惊慌地撒手,步步后退,无措地看他。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玄色衣袍,眼前一片怵目的血色,头很疼、很晕,体内泛酸,想呕……

窍窍和小楼进来,看见这惊心的一幕,面色剧变。

传太医的传太医,包扎的包扎,寝殿里忙得不可开交。

我坐在床沿,呆呆地望着那张苍白的俊脸,思绪纷乱,心中飘飞着漫天的柳絮。

处理好伤口,太医劝完颜雍回寝殿歇息,完颜雍吩咐窍窍好好伺候着,就走了。

窍窍扶我坐好,忧心道:“夫人,弑君可是杀头的死罪,您怎么这么傻?”

他最好杀了我,我就可以去找睿儿了。

为什么不刺深一点?为什么手下留情?为什么放他一条生路?

不明白自己,我终究下不了手吗?

睿儿,娘亲是不是很没用?睿儿,娘亲对不住你,无法为你复仇……

睿儿,娘亲应该怎么办?

一夜噩梦。

梦中不是睿儿被绞死的一幕,就是完颜亮质问我的暴戾样子,或者是睿儿痛哭流涕喊我的可怜样儿,我走向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窍窍端来早膳,我没有胃口,让她撤下去。

午膳也是如此。她语重心长地劝:“夫人,殿下和明哥、羽哥不在了,奴婢明白,您心里苦。虽然弑君能为殿下复仇,可是您也要赔上一条命,奴婢觉得不值,往后不要再做傻事了。”

我愣愣的,不想开口。

她继续道:“听闻陛下伤势颇重,假若再深一点,陛下就……夫人刺陛下那一刀,就当是为殿下复仇了。夫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您何去何从。”

最后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我瞬间清醒。

继续留在这里为睿儿复仇,抑或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远走他乡,如何抉择?

睿儿,就此放过完颜雍,你会不会怪我?

虽然他害死了你,可是金国不能没有他。金国宗室子弟大多已死,唯有他是民心所向,也只能他能让群臣拥戴、效忠,让金国和宋国的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睿儿,那一刀就当为你复仇了,好不好?

这夜,我收拾好换洗的衣袍和银两,独自离开合欢殿。

站在殿前,最后望一眼夜色笼罩下的寂静的殿宇,心中充满了悲酸。

安心变成令福之前,曾以为即将开启幸福美满的下半生,曾以为完颜雍和我终於守得云开见月明,却没料到,世事急转直下,转到一个残忍悲痛、无法挽回的境地。

这座合欢殿,承载了太多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今,一朝离开,将永远不再回来。

永别了。

走过一座座殿宇,越过一一棵棵碧树,穿过一条条宫道,心中越来越苦涩、悲怆。

曾经相思苦,而今爱恨成灰,灰飞烟灭。

忽然,我看见,前方的昏暗中站着一人,暗影挺拔。

我慢慢止步,他沉沉走来,远处昏黄的灯影映在他的脸上,昏影重重。

完颜雍不笨,早已猜到我的心思。

“三妹,能不能……不要走……”他的声音虚弱无力,不知是因为有伤在身,还是因为他也知道如此恳求本身就很无望。

“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虽然心意已决,心中仍然涩痛。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走过来,眼眸沉沉如水,语声悲恸,“三妹,假若还记得临安的上元节,假若还记得汴京的烟柳春雨,假若还记得临安的桃花坞,假若还记得相思木兰、红豆白玉露,就为我留下来。”

“那一剑,已经斩断了这些年美好的回忆;睿儿死了,你我之间的一切随之烟消云散。”

“不是的,我们可以从头来过……”越着急越结巴,他捂着心口,好像那里很痛,“到如今我才知道,我最爱的是你……年少时,我对令福因怜生爱,因为她的死,我心中负疚,觉得亏欠她。时隔二十三年,突然发现她尚在人世,我更加愧疚,想补偿她,一心给她幸福……其实,这是愧疚心作祟。令福死了,我心痛难忍;但你走了,我如何面对余生?如何面对自己?”

这番话,可谓情真意切,令人心动、动容。

然而,我已心如止水,不会再有丝毫涟漪。

完颜雍站在我面前,悲怆道:“三妹,我对你,是入心入肺的爱,是深入骨血的情。”

饶是如此,也早已不复当初,说爱谈情,还有什么意义?

物不是,人已非。

他的眼眸染了深浓的血色与痛意,用祈求的语气挽留我,“你我之间再无旁人,我是皇帝,你是皇后,只有我们二人,我们会很幸福。”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你不知道,还是不愿面对?

他缓缓握我的臂膀,痛彻心扉道:“三妹,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那些不开心的、痛苦的,都已经过去了,就让它们烟消云散,往后只有我们和我们的孩子……”

完颜亮也说,重新开始,一切会变得很美好。

为什么男人总喜欢重新开始、从头来过,倘若真有回头路,人世间就不会有这么多悲惨的事。

他想抱我,我推开他,漠然反问:“断裂的丝帛还能恢复如初吗?破碎的镜子还能重圆吗?人死还能复生吗?”

他如遭重击,捂着心口,眼中浮现一抹绝望,直抵心间。

“情已尽,缘已灭;聚散离合,一切随缘。”我越过他,往前走去,“珍重!”

“三妹……”完颜雍哀嚎,哭音沉重。

身后,阵阵冷风吹过,他的叫声随风飘散。

揪心十三年的爱恋,终於了断了。

离别之际,真心道一声:珍重。

此生此世,永不再见。

策马南下,小岛上的竹屋是睡梦中温馨的家。

回到平江府,买了一些药材、绸缎和糕点,正准备雇车回去,却看见街角站着一人。

秋风送爽,衣袂飘飞,那人站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静静地望着我,好像痴了一般。

昨晚我才到平江府,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的行踪?

一袭纯白锦衣,一顶碧色玉冠,一张俊美玉脸,丰姿俊朗,神采绝世。

赵玮缓缓走来,白如云絮的广袂飞扬而起,面若冠玉,一块无甚表情的冷玉。

我叫了一声“二哥”,他拉我的手,进入附近一家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