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皇甫府因皇甫少夫人宋馡儿的失踪消息而弥漫着诡谲的气氛,尤其是在皇甫靖得知消息的当天,立刻用“失职”的理由将一干守门的门房小厮给逐出府的行为,可真是吓坏了那些以往对宋馡儿不敬的下人,可接下来,皇甫靖并没有再继续采取任何行动的做法,更是让众人和一干提心吊胆的仆人心中感到不解至极!
不用找我了。
皇南靖斜倚在书房靠窗的椅榻上,再一次读着手中由婢女小莲在玉凰楼内室寝床枕下发现的,他的妻子唯一留下来证明她是蓄意不告而别的留书。
当他因商事出门三日后回到府里,他的妻子早已不见踪影,甚至连与她情同姊妹的两名贴身婢女,都忘了一并打包带走。她八成不晓得,她那两位着急的婢女已然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短短的一句,惹来他满腔的怒火,而每看一次她的留书,他胸中的怒火就更增加一分。
这个可恶的女人,竟然胆敢趁他不在府里期间,堂而皇之地离他而去!
蓦地,房门外突然传来轻敲声,皇甫靖的随从沉冠廷旋即推门而入。
“爷。”沉冠廷走向皇甫靖躬身行礼。
“怎么样?”皇甫靖扬起眼,深沉的目光对住沉冠廷,眼神深敛,看不出思绪。
“属下已查清楚了,那日夫人离开府邸,直接就到‘升平客栈’找白公子。据客栈掌柜说明,夫人并没有在客栈里停留很久,那位白公子就偕同夫人下楼结帐退房,带着夫人一同离去。”
“之后呢?”放在椅榻扶手的大手慢慢收紧,“他们又去了哪里?”
“有人看到那位白公子买了一辆马车,然后就由城南明德门出城去了,属下派人往南探查,根据探子回报,他们应是一路南下没错,所以属下大胆推测,那位白公子应是带着夫人回润州城的娘家去了。”沉冠廷将这些天的调查结果陈述出来,并作出推断。
皇甫靖听完后,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不是蓄意‘私奔’,打算给我好看?”他恶意的反问,话语中有着压抑不下的激烈情绪。
“当然不是。”沉冠廷并未被皇甫靖强烈的气势震慑,不慌不忙的摇摇头。
“是吗?你这么有把握?”皇甫靖冷笑。
他的妻子宁可跟着另一名男子走,也不肯乖乖留在他的身边,每一想起,他便无法控制胸中的怒火!
“是的,爷。”沉冠廷点头,“那日白公子上门找夫人,属下曾在他离去时与他打了个照面并看清他的长相。属下相信一个眉宇间带着正气的人,绝不会是个会染指他人妻子并做出苟且之事的人。”
看着沉默不语的主子,沉冠廷再道:“更何况,夫人的个性单纯无心机,脸上的表情更是藏不住秘密,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么‘高难度’的事情来吧?”
皇甫靖胸中的怒火倏消,眼底浮起一抹莞尔的笑意。
是啊!就凭馡儿那种憨笨的直肠子心性,怎么可能有“能力”做出这么“复杂”的事来,他也未免过於高估她了!
见主子紧锁数天的眉心抒开,沉冠廷立刻伺机问道:“不知爷是否要追上前去,将夫人接回府来?”
皇甫靖闻言眼神一沉,“不,让她自己回来!”
“可是夫人她……”
“爷!”一道高壮身影边叫边跨进门扉开敞的书房,迅捷地来到皇甫靖的面前。
“爷,属下已打点妥当,就等着爷下令便可出发。”
皇甫靖瞟了他另一名随从何景峰一眼,“去哪?”
“出发追上夫人,并将夫人接回府啊!”何景峰搔了下头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追夫人回来的?”皇甫靖面无表情地瞪住他。
“咦?”何景峰再搔搔头,一头雾水地转向沉冠廷,“不是已经查清楚夫人南下的行踪了吗?怎又说不追了呢?”
沉冠廷向何景峰使个眼色,要他暂时先闭上嘴,然后再转向皇甫靖,将之前未竟的话语说完。
“爷,依照夫人留下的那句话看来,属下推测夫人的意思该是不打算回来了,所以属下不认为夫人会主动回来。”他老实的说出自己的看法。
坦白说,夫人可以忍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觉得很讶异了,因为依主子深沉无比的心思与不愿付出任何一丁点感情的态度来看,除了看在“钱”的分上,否则根本不会有女人可以忍受主子那种骨子里极端疏离的漠然对待。
不过自小与主子一起长大的相处,使沉冠廷对皇甫靖的个性多少也可以摸到一些蛛丝马迹,所以,他也才会发现主子对夫人那种不寻常於旁人的态度。
这次夫人的出走,皇甫靖初始的怒火,也让沉冠廷不小心窥探到藏在主子眼底那昭然若揭的感情深度。
身为一个忠心的手下,他当然要善尽责任,提醒他那犹未觉醒、尚不自知的主子啰!
皇甫靖僵着脸,瞪向说出“实话”的沉冠廷。
“她不愿回来就算了,我才没兴趣去弄清楚她留书中的意思!”皇甫靖粗着嗓音地撂下话,同时将握在手上的“留书”往地上一丢,“而我也绝不会追上她,并将她接回来!”气恼的情绪让他再不复以往谈笑用兵、一派温和的模样。
“爷……”一旁的何景峰看呆了。这是他一向温文的主子吗?光是这几天,主子就发了两、三次的脾气哩!从小看着主子长大的他,记忆中主子几乎是很少发火的呢!
沉冠廷看着皇甫靖眼底猛然爆发的怒火,决定再多说几件事来“激励”主子加速想通他对夫人真正的感觉。
“其实依夫人此次的行径看来,的确是令人无法轻易原谅,爷的决定也不算过分;只是如果夫人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才会毅然离府,那么爷的决定,似乎又有点儿不近人情。”
“什么特殊原因?”皇甫靖神色倏地转为阴沉。
沉冠廷耸了下肩,“例如因爷对夫人的忽视态度,导致爷已准备要休离夫人的传言流出,因而让府里的下人产生一种‘夫人并非真的是正主儿’的错觉而怠慢服侍、态度轻慢……”
“竟有此事!”皇甫靖眼中泛出冷意。
沉冠廷点点头再道:“另外,爷对夫人的不闻不问,也让‘怡然苑’里那些侍妾恣意对夫人讪笑、无礼馒骂……”很多事他早已得知,有些则是这几天陆续由一些下人口中问出来的。
看来夫人在府里的日子并没有多好过,也难怪单纯憨实的她会无法应付地干脆选择一走了之,一劳永逸。
“我并不知道……”皇甫靖低喃,脸色更形僵冷。他好像忽略了很多事……
“所以说,爷的决定对夫人并不公平,或许爷可以重新考虑将夫人接回。”见主子似有动摇,沉冠廷再接再厉地说道。
皇甫靖脸色阴沉难测,眼底掠过无数不明闇影。
“爷?”见主子久久不语,沉冠廷探问着。
“不……”皇甫靖依然做出拒绝的决定,“如果她在府里受了委屈,那她大可来告诉我,而不是选择抛家弃夫而去!既然她未曾将我这个丈夫放在眼里,那么我也不必理会她!”
沉冠廷暗自翻了个白眼。主子处理感情的事情真的很“童稚”耶!想想,主子之前从来也不曾理会或将夫人放在心上,此刻又怎能责怪夫人不肯将所受的委屈告诉他呢!
“爷……”唉!再劝劝吧!
“不必再说了!”皇甫靖断然阻断沉冠廷想再说下去的企图,“你们都下去吧!”他转开头,摆摆手说道。
沉冠廷见状,合上半张的嘴,顺带拉着何景峰一同行礼退出了书房。
唉!希望爷快点想通,否则他这么三天两头的发火,就算他们不怕,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
两个月后润州城宋府
重重的庭院,楼宇由一条曲折多弯的廊道贯穿,细细分隔出看似开放、实则各自隐蔽的独立空间。
宋馡儿未出嫁前的住处“珍喜阁”,在主人意外回归的情况下,又再次有了新生气。
“唉──”
阁外一座面对莲池的八角亭中忽地传出一声幽叹,只可惜亭子四周垂下的纱幔,让人看不出发出叹声的人。
“叹什么气啊?”宋昀玮掀开纱幔,看着亭中对着莲池叹气的姊姊宋馡儿问道。
大老远就听到她的叹气声,真不晓得嫁了丈夫的女人怎会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尤其是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曾叹过气的人,那才更是奇怪。
坐在亭中唯一没有放下纱帐之处,双眼朝外张望的宋馡儿懒懒地回过头,朝弟弟丢去一瞥后又转回去。
“还不是那些花!”宋馡儿指着莲池旁的花丛,语气有些不满。
“那些花怎么了?”宋昀玮走到她的旁边,目光朝外探去,“开得很美、很茂盛啊!”
“可不是吗?”宋馡儿转头丢去白眼一枚,“那些花开得可美了,美得让我这个天天精神不济的人,直想将它连根拔起,以示公平。”
宋昀玮蓦地失笑,“馡姊,你又心情不好了呀?”
自从珉大哥小心翼翼地护送馡姊回来时,众人简直被她那强烈的“孕吐”以及动辙丕变的情绪给惊吓而死,差点一度以为珉大哥送回来的不是正牌的宋馡儿哩!
而这两个月,宋馡儿从吃什么就双倍呕出来,乃至於目前孕吐稍止却又变得嗜睡、精神不济的病恹恹样子,他早就习惯受“惊吓”了,也不再对她情绪不稳有什么激烈反应。想想,之前还真亏珉大哥可以一路耐心地照顾状况百出的她回到家。
也因为这种情况,众人也有志一同地没有问起宋馡儿突然莫名其妙跑回润州城的原因,他当然也不敢问她,他那未曾谋面的姊夫何时会来接她回京?
“哪有?”宋馡儿瞪大眼否认,“我……我只是看那些精神饱满的花很不顺眼罢了!”
宋昀玮再次失笑,“好、好,我知道了,馡姊。前天大夫来看你时,有留下一帖安神药方,我先去叫人煎来给你服下,然后我再来陪你,好吗?”
宋馡儿瞪了弟弟一眼,“随便你啦!”
宋昀玮闻言,笑笑地转身离去。
待亭子里又恢复沉寂时,宋馡儿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心底对弟弟感到有些过意不去。
其实她也不想变得这么惹人厌,随随便便就将坏情绪表露在脸上,只是她真的很难做到将心事藏在心里而不显现出来,尤其是在她那么思念她的相公皇甫靖,可却又不能说出来的时候……
自从她离开京城至今,她就一直很想他,等到她在极大的惊吓中发现自己“怀有身孕”时,她对皇甫靖的“思念”就更深了,因为她真的很想见到他,并好好的骂骂将她害得这么惨兮兮的他!
瞪着亭下莲池,宋馡儿脑中胡思乱想了半天后,又觉得困盹起来,於是她拉紧盖在身上的薄被,往身下长椅的一角缩了过去,眼儿阖上,慢慢地滑进梦乡。
就在她半睡半醒之际,她敏感地感觉到有人进到亭子里来,用着很快的速度走到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