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 罗雨微和汪韧回了趟缙县,罗骏元也从云南回来了,父女俩见面时, 罗雨微惊讶地发现,父亲的外貌和精神状态居然有了巨大的变化。
罗骏元穿着一身新衣服,说是在云南买的, 还去染了个头,一头花白的头发被染得乌黑, 原本晦暗的面色都变得红润许多, 眼神也更清明了, 年龄感一下子降了下来, 视觉效果像是六十岁左右。
他给女儿和汪韧带了不少云南特产,听说修房子的钱是汪韧家出的, 很是不好意思, 说家里也有些积蓄,之后会转给罗雨微,一起用来造房子。
罗雨微帮父亲在家附近租了套一居室,家具家电齐全, 可拎包入住,用来过渡, 她对罗骏元说“修房子的时候得有人看着,爸, 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罗骏元拍胸脯保证“这个我懂,放心, 我每天都会去工地转转的。”
罗雨微又说“夏天天气热,到时候,我想接你去钱塘, 住在我家,我那个房子离汪韧家不远,走动比较方便,你愿意来吗”
罗骏元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局促不安地搅着手,不确定地问“我真的能去吗”
罗雨微笑着点头“能啊,那会儿我已经搬去汪韧家了,我那个房子暂时还不想出租,你过来住正合适,就看你自己的意思。”
罗骏元想笑又不敢笑,卑微地点着头“你要是不嫌我麻烦,我是可以的,可以的。”
罗雨微说“行,那到时候再说,我会提前给你打电话,再过去接你。”
汪韧已经联系好了施工队,计划是,等罗骏元搬完家,老屋就会被拆掉。
整个工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快,包工头说,五月份顶多能把房子结顶,加上装修的话,前前后后估计要一年,新房才能入住。
三个人便准备起搬家的事,老屋的家具家电全都不要了,罗骏元只需带走一些衣物和日用品就行,商量之后,主卧的东西归罗骏元收拾,汪韧负责罗雨微的房间,二楼还有一间储藏室,罗雨微说由她来整理。
这是一间堆得跟垃圾山一样的房间,姜少雯似乎有囤积癖,什么东西都不愿丢,储藏室塞得满满当当,气味难闻,罗雨微简直要无从下手。
她翻了翻眼面前的几个箱子,纸袋、塑料袋、空油瓶、陈旧的衣物、过期两三年的整包糖果、发了霉的一袋红豆,甚至还有几包卫生巾,生产日期是六年前,而姜少雯在四五年前就绝经了。
罗雨微“”
她遵循断舍离理念,简单地翻拣、判断后,把那些垃圾成堆成堆地丢去门外,过程中,她翻到一个纸箱,打开后就愣住了,箱子里居然全是她小学时的东西,作业本、课本、文具、期末成绩单
罗雨微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翻看着箱子里的东西,拿起一本数学课本后,她看到下面是一张奖状,一张被撕得粉碎的奖状,又被人用胶带纸粘了起来。
奖状上的字迹依稀可辨祝贺缙县xx小学罗雨微同学获得丽城市“迎新春、贺新岁”小学生美术大赛二等奖。
看过右下角的颁奖日期,罗雨微记起,这是她五年级时得的奖,那一年,她十一岁,姜少雯三十六岁,是一个老师执教的黄金年龄,她已经成了学校里的教学骨干。
奖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罗雨微有点儿印象,那只是姜少雯无数次发疯中的一次,对别的小孩来说,可能会铭记一辈子,可对罗雨微而言,这只能算是家常便饭。
那应该也是一个冬天,元旦后,春节前,小学生们正进行着紧张的期末复习,罗雨微却接到美术老师的通知,让她去参加一场市里举办的美术大赛,说贴着主题画张a3大的画就行。
那时候的罗雨微沉默寡言,没有朋友,因为任课老师们都是妈妈的同事,她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姜少雯知悉,所以不管在家还是在校,每天都过得很压抑,她成绩一般,有厌学情绪,画画是唯一的爱好,可以让她放松心情。
罗雨微不敢在家里画,因为妈妈不允许她画画,姜少雯管她的学业管得很严,还做着让女儿也成为一个小学老师的美梦,认为画画就是玩物丧志,长大了不可能靠这个吃饭。
罗雨微用了一周时间,在学校见缝插针地画了一张画,参赛后居然得了二等奖。在周一早上的升旗仪式上,她突然被叫去国旗下领奖,当时就吓坏了,举着奖状站在全校师生面前,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六年级的方向,果然看到一张沉郁的面孔。
晚上,罗雨微躲在房里,战战兢兢地等着姜少雯下班回家,直到父亲喊她下楼吃饭。
她来到一楼餐桌边,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容器都是塑料盘子,她乖巧地去洗手、盛饭,在厨房见到了刚洗完手的姜少雯。
母女俩沉默对视,罗雨微抢先开口“妈妈,是焦老师叫我去参加的”
“先吃饭。”姜少雯说。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边,罗雨微只想快点把饭吃完,好溜回房去,姜少雯说“别光顾着扒饭,多吃点菜。”
“哦。”罗雨微捧着小碗,夹了一点蔬菜。
姜少雯“吃块鸭肉,这是特地为你做的。”
罗雨微又乖乖地夹了一块鸭肉,小口咬着。
“多吃点儿。”姜少雯语气冷淡,“好吃吗”
罗雨微点点头“好吃。”
姜少雯指指盘子“好吃,就把这一盘全吃了。”
罗雨微“”
她小声说“妈妈,我吃不下那么多。”
姜少雯不为所动“吃不下也得吃,你太瘦了,要多吃点肉。”
罗雨微求助地看向父亲,罗骏元面露为难,罗雨微便给自己鼓了鼓劲,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鸭肉。
姜少雯转了个话题“今天数学考了几分”
那几天,语文数学天天都在考试,考的是之前年份的期末卷,罗雨微嘴里含着肉,声如蚊吟“八十四。”
“八十四。”姜少雯说,“我问过你的数学老师了,你们班平均分八十九,最近三次数学考试,你次次都在平均分以下,我让你多做点卷子,你做了吗”
“做了。”罗雨微说,“我都拿给你批了。”
姜少雯看着她“做了这么多卷子,你怎么还会连平均分都考不到你真的用心了吗”
罗雨微说“我用心了呀,有些是粗心错的,是计算错误,有些、有些真的很难”
“真用心了,不可能只考八十四。”姜少雯又往罗雨微碗里夹了一块鸭肉,“你就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再画画了,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罗雨微拼命摇头“没有,妈妈,没有我都是在美术课上画的,没有耽误学习”
“没有耽误学习”姜少雯冷冷地看着女儿,突然笑了一下,罗雨微的精神瞬间紧绷,知道那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兆,连罗骏元都知道,妻子要发火了。
果然,下一秒,冷静说话的女人就不见了,姜少雯勃然大怒,扬起双手一把掀翻了桌上的菜,餐桌边顿时变得一片狼藉,几个塑料盘子第n次掉到地上,没摔碎,洗洗还能用。
罗雨微第一时间抱住脑袋蹲下身,准备迎接那劈头盖脸的耳光与咒骂。
“叫你不学好,叫你不学好”
“还敢犟嘴啊你再犟嘴试试,再试试”
“啪”
“啪”
“啪”
姜少雯打人不分轻重,罗雨微那会儿身高刚过1米4,体重只有60斤出头,被打得眼冒金星,没几下就跌坐在地上,姜少雯还用脚去踢她,又用一根竹篾子抽她。
罗雨微疼得嚎啕大哭,不停地求饶“妈妈,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罗骏元手足无措地求着妻子“少雯,少雯,别打了,微微知道错了,这么打要打坏的”
“你闭嘴,她就是欠打。”姜少雯咬牙切齿地瞪着丈夫,“我教了十几年书,带过两百多个孩子,我知道怎么教小孩她就是个坏胚,从小就不听话,我得好好教她,我得好好教她”
她不顾罗雨微的哭喊,也无视罗骏元的哀求,梗着脖子开始新一轮的暴揍,竹篾子抽一下,骂一句,抽一下,骂一句,罗雨微的手背上、脖子上、脸上便留下了一道道红痕。
她疼极了,躲不掉,又反抗不了,她还是个小孩,都没发育呢,除了哭就只能讨饶。
姜少雯对她怒目而视,那眼神完全不像在看一个孩子,倒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你想干什么想做画家呀还没耽误学习你有本事考个前三给我看看”
“你知道我在学校有多丢脸吗就你那点分数我还腆着个脸去求你数学老师多关照你一下可你呢你就是一点也不想学好”
“猪脑子白眼狼还敢犟嘴你还敢瞪我你再瞪试试”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让我去死是不是”
“罗雨微我告诉你,我当初就想摔死你的,要不是你外婆拦着,咱俩早就一起去死了”
如果说,开头的这些话语还有些逻辑,能让罗雨微听懂,后面那些神神叨叨的话,以她当时的年纪,就完全理解不了了。
“我让你爸爸买鸭,特地烧的鸭,是给你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