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6320 字 4个月前

他松开我,宠溺地捏我的鼻头,“傻丫头,叶将军不是很好么?他对你的心,从未变过。今晚宴上,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你。”

我别开目光,“我宁愿一辈子赖在六哥的庇护下。”

“这怎么行……”

“六哥,就剩下你我相依为命了。”我埋脸在他的肩窝,“别赶我走,好不好?我只想要六哥的疼爱与眷顾,别无所求。”

六哥的身子似是一僵,一动不动地任我搂着。

我柔声道:“从小到大,我时常跟着六哥,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因为……湮儿从心里喜欢六哥,喜欢你的衣香,喜欢你的文武双全,喜欢你的胆识与魄力,喜欢你所说所做的一切。若我要嫁,所选驸马必如六哥这般文韬武略,开创大宋新局面,国富民安,不再有外族入侵……”

他缓缓叹道:“湮儿……”

我抬眸,楚楚望他,柔婉道:“六哥,湮儿是不是很傻?”

他面颊微红,不知是灯影所致,还是尴尬所致,“湮儿,世上总有一个男子像六哥这般文武双全,总有一日,我会为你寻到一个让你满意的驸马。”

“六哥,湮儿好不容易南归,实在不想嫁人……”

“我不是急着让你出嫁,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六哥欺负我……”

“好好,就当六哥欺负你,不早了,快快就寝安歇。”

说着,赵俊拉我起来,扶我躺到床上,盖好被子。

我拉着他的手,“等我睡着了,六哥再走,好不好?”

他颔首,让我闭上眼睛。

王延之被罢相,由黄千山迁任,左相暂缺。

不知为何,六哥没有斩杀秦绘,只是囚他在监牢里。

我追问为什么不杀他,六哥说此人通晓金国之事,尚有利用价值,眼下暂不能斩杀。

他要我安心调养身子,不要再费心这些事。

假帝姬风波,就此作罢。

九月,有谍报传来,金人大兴舟师,将由海道直攻江、浙。

六哥遣韩世宗控守圌山、福山。辛亥,韩世宗率军驻扎平江府。壬子,金兵攻下单州、兴仁府,接着攻下应天府。甲戌,完颜娄宿犯长安,经略使弃城逃走。

完颜宗旺和完颜宗瀚乃金国悍将,两次攻宋,终於夺了大宋半壁江山,且掳宋宗室至金国囚禁,创下前无古人的“壮举”,对我宋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耻辱。

没想到,金国名将多入牛毛,个个骁勇善战。四太子完颜弼,兵行神速,心狠手辣,已成继皇太子完颜宗旺之后的又一金国悍将。此次驱兵南下,气势汹汹,势必不会轻易退兵。

果然,完颜弼率军直趋江浙,摧枯拉朽一般袭来,其心昭然若揭——直指康王所建的江南朝廷。建康岌岌可危,御驾危矣,诸位朝臣纷纷力谏,应避金兵锋芒,保得御驾安然。

於是,六哥决定南逃。

宫人内侍忙着收拾行装、备车驾,我匆匆赶往神霄宫,就在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迎面走来如今的右相黄千山,还有一个让我尤其惊讶的人,秦绘。

秦绘瞥我一眼,那样的眼风,恭敬自不在话下,更多的是玩味。

见我进殿,赵俊勉力一笑,“湮儿,宫人收拾得如何?若是人手不够,我再派人去帮忙。”

我挥退所有宫人,步步逼近眉宇间布满惊惶的六哥,“六哥真的决定南下避难?”

“这不是避难,是暂避金兵锋芒。”他无奈道,“湮儿,我如此选择,也是迫不得已。明日你与你几位嫂子先行,前往虔州……”

“六哥,金兵让你这般惊惧?”我反问,蹙起眉心。

“我不是怕,而是……秦绘说完颜弼骁勇善战,与完颜宗旺一样,兵行神速,假若我们不避其锋芒,势必如父皇与大皇兄一样,在完颜弼兵临城下之际,为他所掳。秦绘通晓金事,所说应该不差。”赵俊耐心解释。

“饶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南下避难。”我据理力争,“长江沿线防御坚固,我宋几员大将就在前线抵御金兵,军民一心,未必不能遏制金兵继续南下。何况,叶梓翔伴在御驾左右,以他善战的名望,还担心什么?六哥,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面沉如铁,怒目而视,“我不是怕,这只是权宜之计,此次金兵分三路南下,相较靖康元年南下的十五万大军,兵力更多,而长江一线的兵力根本不足十万,如何抵挡?”

我立即反驳,“兵不在多,而贵於精,六哥,你连自己的将士都不相信,不敢与自己的将士并肩作战,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他们,你如何当一个继往开来的贤明帝王?”

赵俊目成赤色,一瞬不瞬地瞪着我,眉宇凝出两道深痕。

我倔强地盯着他,不甘示弱。

大殿上,冷风悄然消失,秋日的凉爽瞬间凝结成冰。

半晌,他怒道:“朕心意已决,你先回去,好好收拾行装,明日你必须走!”

他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对我说“朕”。

“六哥,为什么罢免李刚?”我的面颊渐有灼烧感,“李刚一心为国,忠心侍君,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罢免他?”

“回去!”赵俊那双眼中的怒火已成燎原之势,拽着我的手臂,要拖我出殿。

“别碰我!”我怒吼,拚力推开他。

他没想到我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愣住了。

我重声道:“李刚乃我宋中兴之栋梁,竭力在汴京、南京故地部署抗金军备,力图驱除金贼,收复中原,迎回父皇和大皇兄,你却罢免他的相位,将奸相留在身边,六哥,你还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壮志凌云、胸怀天下的康王吗?”

赵俊骤然提高嗓音,“家国大事,岂容你一个女子妄议?”

我声嘶力竭地喊道:“对,我是女子,可是我比你清醒,我就是要骂醒你!六哥教过我,历朝历代的枭雄霸主大多起於西北,天下精兵强将也以西北为最,而今,河北故地时为金贼所占,六哥又将汴京、南京拱手让人,一味南逃,从扬州到镇江,从建康到杭州,六哥,你究竟要逃到哪里?逃到偏远的琼州?还是逃到茫茫海上?”

他目龇欲裂,扬臂伸掌,瞬时便要掴在我脸上。

我不惧地迎上,紧紧咬唇,怨愤盯着他,“假若臣妹说错了,陛下便一掌掴下来。”

怒气在他的眼中翻滚,瞪视片刻,他终究恨恨地甩臂,扬声喊道:“来人,送长公主回殿。”

不多时,便有内侍奔过来,我森冷道:“滚出去!”

一时间,内侍不知该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又见我们怒极而势成水火,就愣在当地,踌躇不已。

想不到,回来不到两个月,竟与六哥吵成这样!

伤心与悲酸一起涌上心头,双眼模糊。

眼见如此,内侍悄然退下。

“六哥可知,曾有一个年仅两岁的小女孩,被金贼活生生地摔死。小女孩的母亲,声泪俱下地恳求金贼饶过孩子,可是金贼残忍冷血,将小女孩抛来抛去,以此取乐。小女孩吓得大哭,金贼故意没有接住,小女孩摔在地上,血流一地……”泪水滑下,我凄楚道,“六哥可知,这小女孩是谁?这母亲是谁?”

“是谁?”闻言,赵俊怒气消散,通红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是六嫂,是你与六嫂的女儿。”我哑声哭道,“六哥,你的女儿被金贼害死了。”

“我的女儿……”他喃喃道,悲伤的泪水终於滑落眼眶。

“六哥为什么不问问母妃和六嫂在金国怎样了?为什么不问父皇在金国过得如何?是不敢问,还是不想问?”

赵俊不语,双掌成拳,杀气直迸,青筋几欲爆裂。

我泪落不止,“父皇,你的母妃,六嫂,所有人,在金国过得很不好、很辛苦,比一条狗、一只蝼蚁还不如……”

他静静听着,半眯着悲伤的泪眼。

我劝道:“假若六哥南逃,将士们该多么寒心。六哥,我陪你留在建康迎敌,亲自督战,必定士气如虹,我们不一定会败。在这水乡之地,金贼擅弓马骑射,不习水战,我们可借地形之利将金军打得落花流水,如丧家之犬败走。”

他闭了闭眼,似有动摇,终於道:“你先回去吧,我会好好想想。”

回到云岫殿半个时辰后,李容疏便在殿外求见。

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老的绿叶玉枝。

“长公主此番劝谏,伤人伤己,毫无章法,只会坏了你与陛下的兄妹之情。”他在我身后温和道,仍然稚气的嗓音却如大人般沉缓。

“不在其位,不知其艰,假若长公主当皇帝数日,也会体会到一国之君的难处。长公主须知,一国之君不能任意妄为,更不能凭自己的喜好处理政事,因为需要权衡的事情太多。”见我不语,他又劝说道。

“是六哥让你来劝服我的吗?”我冷声问道。

“不是,容疏只是不想长公主和陛下生了嫌隙。”

我哑声问道:“六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李容疏黯然道:“长公主在金国过的是屈辱难堪的日子,同样,陛下自御极以来,并不曾风光过。金贼不断犯境,两河故地时为金贼窃据,兵锋不断南下,如今已不似靖康前的年月,当一个太平皇帝守着国朝基业,就能稳固江山。陛下的江山摇摇欲坠,流寇四起,叛变时有发生,内忧外患,满目疮痍,没有一日安宁。长公主该晓得,陛下比任何人都想收复失地,像太祖一样驱逐贼寇、平定天下。”

六哥,也很不容易。

心中难过,我悄然拭泪。

我以为六哥会改变主意,留在建康抵御金兵,却没想到,他仍是一意孤行,决意南下避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