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望京国,空目断 远峰凝碧(1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6542 字 4个月前

第46章 望京国,空目断 远峰凝碧

与六哥大吵之后的次日,后宫宫眷由精兵护送先行。

一切行装都已上了车辇,各位嫂嫂也在车上等我。

我兀自半躺在床上,不让雪儿和霜儿为我更衣,更将她们赶出去。

不久,六哥现身,赶至床前,掀起被子,一臂拽起我,“湮儿,莫再任性,今日必须走!”

我用力地推开他,“要走你自己走,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建康。”

“胡闹!”他重声怒斥,“我让你走,你就走!”

“虽然你是皇帝,可是我不会听你的,因为你已不是我心目中的六哥。”我扬声叫道,“你胆小如鼠,不战先逃,不是明君所为。”

赵俊紧拧眉峰,火冒三丈地扣着我的左臂,目色渐渐转红。

我道:“我心目中的六哥,顶天立地,胸怀天下苍生,不惧金贼,敢於与金帅比箭一较高下,气度魄力不输任何人,你告诉我,这样英勇神武的六哥,在哪里?”

他有片刻的恍然,旋即伸臂抱我,黯然神伤,“你的六哥,还在你的心里,可是,不再是年少轻狂的康王,而是只有半壁江山的宋帝。”

我反抱着他,惊喜道:“六哥,我会帮你,任贤能,远小人……”

“此事以后再说。”赵俊突然发力,强硬地横抱着我起身。

“我还没更衣……”我慌了,死劲地推着他,“你要让我这样子出去吗?”

他随手取了一件披风裹在我身上,我趁势躲开他的钳制,缩在床角,倔强地瞪他。

他的脸孔因为用劲抱我而染上云霞般的红,落在我身上的目光瞬时变得异於寻常,分明与完颜磐、叶梓翔看我时的目光相似。

我顿感诧异,低眸一瞧,大惊——身上的月白单衣不再齐整,右肩已露,抹胸露出大半。

虽然从小到大我一直与六哥亲昵,及笄后却未曾在他面前衣衫不整。

立时,面颊与耳根灼烧起来,我抱着双膝,低首垂眸。

“湮儿,是六哥不好。”赵俊歉意道,靠近我,伸臂想要抓我。

“别碰我!”我缩在墙角。

我的反抗,再次激起他的怒火,他不再怜香惜玉,粗鲁地拽过我。

我竭力挣扎,对他又踢又打。

他试图捉住我双手,却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叫声,弯着腰,本是与我靠近的身子便扑在我身上,额头搁在我肩上,龇牙咧嘴,好像极为痛楚。

心中一慌,我扶着他的手臂,担忧道:“六哥,怎么了?”

他皱着眉头,靠在我身上,似乎全身无力,“别动……你踢到我了……”

踢到哪里了?为何他这般痛楚?

然而,我坐的姿势不正,无法支撑他的重量,片刻便往后倒去,而他也顺势倒下来,趴在我身上。我担心他的伤处更痛,便问道:“六哥,我踢到你哪里?”

“嗯……踢到……”赵俊目不转睛地看我,鼻息渐重。

“六哥?”我担心他痛得说不出话了。

“现在不疼了。”他抚着我的腮,那种异样的眼神再次出现,目光深浓。

“六哥?”

他温暖的手指抚过我的唇,我剧烈一颤,惊得不敢动弹。

接着,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着我的肩和锁骨,手臂与手指皆颤,那种轻柔的触感令我全身绷紧,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样的眼神,不是兄长的眼神,而是完颜宗旺和完颜磐的眼神,有着淡淡的欲念。

他不是在看妹妹,而是看一个属於他后宫的女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

“六哥,留在建康御敌,好不好?”不能让这样的时刻继续下去,我出声引开他的思绪。

“不行。”眼中的热度悄然褪去,他敛了不该有的神色,扯过披风裹在我身上,神速地抱起我,态度之强硬令我错愕。

我拚命挣扎,情急之下,张口在他的胳膊上咬下,越咬越重。

赵俊一声不吭,满脸乌云,“尽管咬,咬死我我也不会放手。”

泪水涌出,我埋脸在他胸前“呜呜”大哭,“六哥,我不要离开你……就剩你我相依为命,我不要与你分开……不要赶我走……我很怕今日分别,就永远见不到你了……”

“六哥,你说过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要跟着你……”

“好吧。”良久,他才淡淡道,“三日后,你随我上路,再胡闹,我就把你绑了上路。”

李容疏和叶梓翔都说,南下只是权宜之计。

我终究随着六哥南下,十月癸未,抵达临安府。

雪儿和霜儿贴身照料我的饮食起居,李容疏会在休整打尖的时候熬了汤药让我服用。

从上路的那一刻起,直到临安,我未曾与六哥说过一句话,即使他时常来看望我。

在临安行宫,我问李容疏:“小师父,为什么你要为六哥说好话?你不觉得六哥胆小怯懦,只知一味逃避,一再南幸,已被金人引为笑柄吗?你不觉得六哥变了个人吗?那个英勇神武、胆略超群、壮志凌云的康王,已经不存在了。”

“长公主一回来,容疏就说过,物不是、人已非,如今的陛下,已非昔日的康王。”他的声音静得可怕,几乎被外面的嘈杂声淹没,“容疏并非为陛下说好话,而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罢了。彼时的康王,在诸位皇子中出类拔萃,太上宠爱得无以复加,事事为康王着想,康王何等风光,何等荣耀。出使金营,与金帅周旋、商谈比箭,尚可不顾国朝苍生,只显个人意气。而今,陛下所思所想所做的,不再是一人所为,而要扛起整个大宋,即使江山只有半壁。”

“陛下虽有一子,然不足两岁,假若陛下有何不测,国朝必定大乱,群雄并起,那时,大宋便不复存在了。”说到天下大势,他平静得令人讶异,“陛下身系天下苍生与国朝基业,不能为金贼所掳,群臣劝谏陛下南幸,保得御驾安然,是为大宋基业考虑,不无道理。”

“长公主,金帝主张扶植一个傀儡皇帝统治中原,势必不会允许陛下偏安江南,踞鱼米之乡,得喘息之机休养生息、中兴大宋,金贼不断用兵南侵,就是要活捉陛下回金,掐灭大宋仅剩的星火,彻底毁灭国朝基业。”

他说的,很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太任性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可以瞬间被人掐灭。

我只想着举剑迎敌,即使一败涂地、战死沙场,也不辱我宋军民抗战的一腔热情与尊严,却没想到,国朝基业的延续,江南半壁江山的固守,也同样重要。

前方传来消息,金兵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一路攻城拔寨,如入无人之境。

临安岌岌可危,十月壬辰,御驾渡钱塘江,抵达越州(备注:今浙江绍兴)行宫。

十一月,完颜弼於和州大破宋军,下广德,闯天险独松岭,强渡长江至建康。

长江天险与建康一破,於金贼来说,江浙便是囊中之物。

癸亥,金兵攻破太平州。癸酉,御驾至明州(备注:今浙江宁波)。

这个冬季,我随着六哥东奔西跑,过着流离失所的动荡日子,苦不堪言。

然而,即使再苦,我也是开心的,在六哥身边,我很安心。

十二月,辛巳,金兵攻下常州。

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听着震耳欲聋的涛声,我蓦然发现,世间竟有如此气象万千、波澜壮阔的大海,以前的所见所闻,皆是微不足道。

海风凛冽而潮湿,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那种湿冷钻进四肢百骸,我瑟瑟发抖,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快意。

“湮儿,你站在海边半个时辰了。”六哥从身后为我披上披风,“在想什么?”

“第一次看见大海,有些震撼。”

“是啊,大海汪洋无际,望不到边,非常人所能想象。”他望向极远处,俊眸深邃得望不见底,仿佛无限深的海底,令人捉摸不透。

“六哥,有点饿了,回去吧。”

我柔然一笑,挽着他的手臂走向车辇。

回到行宫,六哥便与群臣商议国事与如今的处境。

金兵步步紧逼,不日就会抵达浙江,明州也不安全,然而,何处才是安身之所?

冥思苦想半个时辰,我忽然灵光一闪,潜入六哥的寝殿,换上六哥的帝王常服,来到君臣议事的殿室。

内侍禀报后,我从容地走进去,在六哥震惊的目光与群臣的目瞪口呆中跪拜行礼,“臣妹叩见皇兄。”

“你……你这是做什么?”赵俊怒极,气得满脸灰暗。

“长公主擅自着帝服,乃大不敬之罪,其心不正,罪同谋逆,理当废去‘宁国长公主’之号,贬为庶民。”右相黄千山正气凛然地说道。

“皇兄容禀,臣妹着帝服,乃有避兵良计献上。”我微微一笑。

“良计?”赵俊错愕道,“但且说来。”

“金贼步步紧逼,似有不罢休之势,实在可恨之极。我军将士浴血奋战,终有一日可遏制金贼南下之势,然皇兄身系天下苍生与万民之福,自当保重龙体,不能以身犯险。唯今之计,皇兄理当避兵南下,他日再行还阙,图中兴之策。臣妹听闻诸位卿家商议航海避兵,是为良策,不过海上天象千变万化,稍微不慎便有可能被巨浪吞没,葬身鱼腹,着实危险。臣妹以为,由臣妹代皇兄航海避兵,牵引金贼来此,而皇兄可再幸他州,金贼不知御驾行踪,自然安然无恙。待金兵北退,皇兄再北归建康。”

话音一落,整个室内寂然无声。

赵俊眉宇微敛,瞧不出是喜是怒。

半晌,他终於开口:“不可,长公主金枝玉叶,如若有何不测,朕如何向父皇交代?朕自当与长公主有难同当、风雨共舟、不离不弃。”

心中一暖,我再劝道:“臣妹熟悉水性,不惧巨浪与大海,皇兄虽神勇无敌,然必须以天下苍生为重,远离险境。”

“长公主所说不无道理,此计可行。”有臣下说道。

“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此计甚妙。长公主金枝玉叶,又是陛下亲妹,即便着帝服,臣民也不会胡说八道、栽赃罪名,若是旁人,万万不行。”黄千山立即见风使舵。

“长公主着帝服,隐隐有陛下三分气度,那些精兵护卫也不易瞧出破绽。”又有人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