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
我杀了秦才人,之后割脉偿还人命,六哥不知以何说辞压下此事,秦绘再无提起。
关於这事,李容疏对我说:“长公主,你变了。”
我笑,“这是第二次你说我变了。”
他也笑,“长公主心狠手辣,容疏佩服,军中历练果然不一样。”
“小师父,我觉得你也应该到军中历练历练。”
“为何?”
“你就不会这么圆滑世故了,小师父,你太聪明了,聪明得令人害怕,也聪明得没有任何棱角、锐气,反而有一种阴险的感觉。”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多谢长公主赐教,容疏正沾沾自喜於此种阴险,假若所有人都能看透容疏,那便是容疏不够聪明。”他笑得如云絮那般飘忽。
我点头,“那倒是,我一直看不透你的心思。”
李容疏自负地笑起来,“待长公主能够看透容疏,应该是下辈子。”
我愤愤地咬牙,“你等着!”
他沉吟半晌,道:“宋人多以礼仪掩饰懦弱的本性,长公主此番干净利落地杀秦才人,实在痛快人心。这应该得益於长公主的军中历练,更要得益於在金国的耳闻目染。”
我一怔。
金人凶残成性,我与金人为伍两三载,也变得像金人那般凶残冷酷吗?
这日,我又亲自下厨,请六哥一同用膳,还命雪儿和霜儿歌舞助兴。
当雪儿和霜儿身着浅绿、浅黄舞衣出现的时候,他眼睛一亮,“她们也会跳舞?”
我笑道:“六哥小瞧人了。”
舞毕,我命她们为六哥侍酒。
半个多时辰后,六哥已有七八分醉意,我吩咐雪儿和霜儿扶他暂歇在我的床榻上,特意叮嘱她们,“好好服侍六哥,不许违逆六哥的意。”
然后,我掩上殿门,前往六哥的书房看书、看奏疏。
雪儿和霜儿姿容清丽,精心妆扮一番,更为柔婉可人。
六哥一向不喜太过美艳的女子,雪儿和霜儿应该可以让他尽兴。
看书累了,我躺在六哥的榻上,命内侍抱来锦衾,打算在此将就一晚。
睡得正香,忽然觉得脸颊痒痒的,我挠了挠,侧身继续睡,却有人存心不让我睡,挠着我的脚心,我恼怒地睁眼,“六哥,一大早的吵醒我做什么?”
“你占了我的榻,我自然要闹醒你。”赵俊轻描淡写地笑道。
“哦。”我想起来了,昨晚他歇在我的寝殿,我只能歇在这里了,“那还给你,我回去继续睡。”
“想走?”他拦腰抱住我,将我箍在怀里,“我还没罚你,就想走?”
我知道他所说的是昨晚一事,可这会儿我困得很,不想与他蘑菇,招认道:“我杀了你的嫔妃,就赔给你两个,虽然雪儿和霜儿出身寒微,不过她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服侍六哥一定会尽心尽力,六哥可满意?”
他失笑,“满意,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满意?”
我睡眼惺忪地笑,“满意就好,我走了……六哥,放开我。”
一掌落在我的屁股上,虽然不是很疼,却是他的惩罚,“叫你自作主张!以后还敢不敢?”
我一边讨饶一边眯眼打瞌睡,喃喃道:“不敢了。”
赵俊又轻拍一掌,“你嫌我妃子不够多吗?”
“才五个,有点少。”
“还说?”
“六哥,我好困,我要回去了。”我爬起来,从床尾取来外袍。
腰间一紧,他抱了我将我塞进被窝,“一大早的,外面正凉,你就在这里睡到日上三竿吧。”
我弯唇一笑,闭眼。
却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我,好像是半夜躲在树林里的狼,那双狼眼散发着阴森森的青光。
睁眼,望见六哥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全神贯注。
六哥下诏,封雪儿和霜儿为才人,同住一殿。
阳春三月,六哥重提我的婚事,要为我选一个如意驸马。
后来我打听到,是朝臣向六哥谏言,至於是谁,探听不到。
我明明白白地对他说,我不嫁,一辈子都不嫁。
他劝说多次,无果,每次提起婚事,每次都不欢而散。
李昭仪、吴修容和王婉容奉六哥的命多次劝我,都被我挡回去了。
这日,我在花厅中煮茶,六哥突然驾到。内侍和侍卫远远地避开,他和我一同品茗。
饮了一杯茶,赵俊点头赞道:“煮茶的功夫大有长进啊,湮儿,闲时多煮几次,遣人告诉我,我得空了便来饮茶。”
“六哥想喝我煮的茶还不容易,你不嫌我吵,我便到你的书房煮茶。”
“好像是个好主意,我想喝茶了,便遣人去唤你。”
“好呀。”
窗外花事繁盛,百花争艳,我们坐在花厅中品茗,如此闲情逸致让我几乎忘却动荡的国势。
赵俊再次提起我的婚事,劝道:“湮儿,小时候,你有什么心里话,总会告诉六哥。你在婚事上有何想法,也可以告诉六哥。”
我生硬道:“我没什么想法,就是不想嫁人。”
他问:“可是因为……某人?”
我一惊,思忖着他究竟猜到了什么,“没有因为谁,我就是不想嫁人。”
他挥退漠漠轻寒,坐到我的身边,握住我的双臂,移过我的身子面对着他,“我知道……你南归后,一直耿耿於怀那些事……因为那些事,你才想着一辈子不嫁人,是不是?”
“六哥既已知道,便不要勉强我。”我黯然垂眸,他所说的那些事,便是指被完颜宗旺强占。
“湮儿,没人会介意,就我所知,叶将军丝毫不介意,只要你点头,他会给你幸福。”
“我根本不喜欢他,又怎会幸福?”
“那你喜欢谁?”
我抬眸看六哥,突然发觉他专注的俊眸有着隐隐的期待。
他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才道:“你说过……你从小就喜欢六哥,所选驸马也要像六哥这样的,那六哥上天入地也给要你找一个像六哥这样的驸马,可好?”
我拂开他的手,侧过身子,“六哥,那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我再也不想驸马的事了。”
“我可以纵容你不嫁,也愿意留你在身边一辈子,可是我如何对臣民交代?朝上诸臣和百姓如何看待我这个做兄长的?”赵俊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一人向我求娶长公主,情真意切,丹心可鉴。此人文采斐然,智谋冠绝今世,而且你一向与他相处甚好,就是比你小几岁。”
“李容疏?”比我小几岁的男子,不就是他吗?
“容疏小你六岁,不过他人小鬼大……”
“我不嫁他,这小子竟然打我的主意,毛还没长齐呢。”
“把你交给他,我也不放心。”赵俊哀叹一声,“放眼整个朝堂,竟然找不出一个可配湮儿的驸马。”
我坚决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嫁了。”
他再次劝道:“叶将军对你一片痴情,你嫁给他,他会珍视你,爱你宠你,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即使你不喜欢他,但你也跟随他大半年,总有点……”
我拦断他的话头,“我只是敬佩他,六哥,要我嫁他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赵俊问:“什么条件?”
我道:“我所嫁的驸马,必非凡人,六哥要我下嫁叶将军,便任他为知枢密院事,都督川、陕、江、淮、荆、浙诸军事。”
静默。
思索半晌,他不悦道:“湮儿,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我舒眉一笑,“让六哥为难,是湮儿错了,然,除此以外,我不会下嫁。”
话落,我起身离开。
我知道,六哥一定不会答应我这个要求。
他一向不喜、也不许我干政,假若我所嫁的叶梓翔掌控了大宋军权,那么,以叶梓翔的性子,一定无法阻止我干政,我会通过他干涉军政——这是六哥不愿见到的。
因此,他不会允许我嫁给一个手握大宋兵权的武将。
登基四五年,六哥仅有一个儿子,也许是内忧外患、动荡不稳的国势和繁遽的国事,使得他与嫔妃聚少离多,也无心男女之事,子嗣也随之单薄。
李昭仪所诞的孩子被立为太子,可是,不知是不是常年的奔波与避兵,太子一向体弱多病。
春寒料峭,正月里太子受寒高热,病情反覆,拖了两月一直不见好。饶是医术精湛的李容疏,也束手无策。一夜,太子高热不退,李容疏与三个太医联手抢治,终究回天乏术。
绍兴元年三月,大宋太子薨逝。
李昭仪哭得肝肠寸断,六哥於悲痛中迁怒於一干宫女内侍,举剑刺杀多人。
六哥自锁於寝殿一日,内侍大臣如何敲门,寝殿里毫无动静。
我敲门数次,六哥也不理睬。
如此下去,怎么可以?
窗扇紧闭,夜里,我命人撬开窗扇,在漠漠轻寒的帮助下爬进去,再关好窗扇,以免宫人内侍见到六哥狼狈不堪的样子。
寝殿里昏暗无光,却萦绕着一股浓郁的酒气,我寻不到六哥,便摸索着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