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更落尽梨花,飞尽杨花,春也成憔悴(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6699 字 4个月前

昏黄的烛影倾洒开来,他伏在桌案上,头枕着左臂,鼻息匀缓,睡得正香。

一夜之间,六哥的俊颜憔悴得令人心酸。

然而,峭拔的剑眉,笔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组成了他令人屏息的清姿俊色。

看着桌上三瓶空的酒壶,我叹了一声。

我唤了三声,他没有回应,於是费力地架起他,走向床榻。

他整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和叶梓翔一样,真重。

“是你……”他停下来不肯走,眯着一双醉眼看我。

“我扶你到床上歇着。”我以蛮力拖他走过去。

终於挨到床边,我松手,大口喘气,他软绵绵地躺倒,一动不动。

歇息片刻,我脱下他的靴子,挪正他的身子,却没想到醉酒的男子重得连挪动一下都那么费力……终於搞定了,我正喘气歇息,他却自己坐起来,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六哥,你喝醉了,快躺下歇着。”我动手解开他的衣带,脱下他的帝王常袍。

“我没醉……你陪我继续喝……”他捉住我的手,拉着我下床。

“明日我陪你喝。”我用力拉住他,强硬地按住他的手臂。

“我没有儿子了……”赵俊悲泣,满目痛色,水光晃动。

他倾身过来,额头搁在我的肩上,悲痛得肩头隐颤。

唯一的儿子离世,丧子之痛,我感同身受,“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六哥还这么年轻,嫂嫂也都很年轻,以后还会生养很多孩子,六哥莫担心。”

他哀伤道:“你不明白……不明白……”

六哥如此悲伤,我亦心痛,泪水不知不觉地滑落,“我明白,真的明白,往后还会有很多孩子。”

他伏在我的肩上,好久好久……

我以为他睡着了,便解开他的外袍,想扶他躺下来。

蓦然,腰间一紧,他收臂拥我入怀,我诧异地抬头,六哥的唇便落下来,温柔而霸道地吻我。

我被六哥突兀的举动弄得呆愣,脑子里一片空白。

酒气兜头兜脸地笼罩下来,他柔软湿热的唇舌辗转於我的唇,反覆勾挑,时深时浅,迷恋,流连,沉醉。

他娴熟地吻着,好像我是他的妃子,他这么做,只是宠幸他的嫔妃。

可我是他的妹妹!

我慌乱地推开他,他却越抱越紧,吻得越发深炙,想要探入我的口中。

左闪右避,我终究无法推开他。

他双眸微闭,热吻深沉,似要倾尽所有的思念。

也许,他是因为沉重的丧子之痛无处发泄,才在醉酒的迷乱下将我错认为他的妃子。

他的吻滑至我的耳珠,我赶忙道:“六哥,我是湮儿……放开我!”

赵俊立时僵住。

我松了一口气。

不久,他趴在我的肩头,“你是否爱我?”

我一震,全身绷紧。

他又问:“你是否喜欢我,雪儿?”

原来,六哥将我当做雪儿。

丧子之痛让他醉酒,以致神智不清,错将我当做雪儿。

我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便假装为雪儿,柔声道:“陛下英明神武,乃大宋中兴之主,雪儿怎会不喜欢陛下?其实臣……妾早已仰慕陛下,只是臣妾出身寒微,不敢有非份之想。”

半晌,赵俊再无动静。

我唤了两声,他没有回应,我便扶他躺好,开门出来,吩咐内侍仔细伺候着。

那夜六哥因错认而引起的逾矩,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此后他与我相处时也无尴尬神色,好像完全不记得那夜之事。

我却记得他所说的话:我没有儿子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这日,我遣退宫人,想问李容疏,又问不出口,毕竟我是女儿家,未开口脸颊便烫起来。

李容疏瞧出我的异样,以毛笔头敲击着书案,浓眉微挑,“长公主有事要问容疏?”

我嘿嘿一笑,“我想知道一些六哥的事,你必须告诉我。”

“长公主与陛下兄妹情深,你亲自问陛下便可。”

“有些事,他不好明说,我也不好问的嘛。”

“何事?”李容疏抱胸,装作一副老成的样子。

“六哥身子还健朗吧,你医术高明,六哥可曾命你诊脉?”我决定先旁敲侧击。

他灵秀的眸子一动不动,瞳仁却稍微一动,“陛下自有太医为其诊脉,偶尔召容疏诊脉。”

我眯着眼,尽量说得委婉,“那六哥的身子如何?有无隐疾?”

李容疏悠然问道:“长公主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脱口而出,“六哥丧子,因悲痛而醉酒,无意中说他没有儿子了。我觉得奇怪,六哥年未三十,怎会没有儿子?”

他目光一暗,垂眸片刻,道:“陛下隐疾不可对外人道,不过长公主既然问起,容疏便说罢。以容疏诊断,陛下难有子嗣。”

“为何?”听到他如此肯定的话,我惊骇得六神无主,“六哥真的有隐疾?”

“自靖康二年陛下被金兵追杀始,这几年来,陛下并无一日安稳,四处奔波,担惊受怕,即位於国朝危倾之际,烦忧国事,仓惶避兵,饱受忧患,身心皆受创,身子虽然康健,但那些惊怕的日夜在陛下的身上留下了阴影。”李容疏平静道来,却更让人难以承受。

“父皇至少有过二三十年安宁的帝王日子,六哥却没有一日安宁。”我重重叹气,不禁心疼六哥,“六哥究竟是何隐疾?以你的医术,治不好吗?”

“其实,陛下并没有病,只是……难有子嗣。”他好像不知如何解释,才能让我听明白。

“那以后都不可能有子嗣了吗?”我激动道,“那六哥还能……还能……”

我说不出口,脸腮的灼烧一路烧到耳根,略略低眸。

李容疏并无半分脸红,自在道:“陛下宠幸嫔妃并无问题,只是……身子受损,嫔妃较难受孕,不过,陛下春秋鼎盛,未过而立之年,汤药调理几年,也有康复的可能。”

我终於放心,“是你为六哥调理吗?”

他颔首,目光平和。

静默半晌,他倏然起身,站在窗前,负手而立,望着前庭三株碧树芳华。

李容疏尤喜白袍,虽无以往的典雅精绣,然而,任何一袭白袍穿在他身上,总有一种明亮睿智的风采。我二十一岁,他十五岁,身量已比我高出一小截,窍瘦的身子穿着一袭月白长袍,尤显秀颀俊挺。他那张玉致的脸蛋已退去稚气与圆润,蜕变成面如冷玉的少年的冷硬弧线,比寻常的少年更为锐利、深沉。

“黄天荡江战,完颜宗旺也在镇江。”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错愕。

他如何知道的?

是了,他布在金国的密探怎会不知完颜宗旺的行踪?他该是早就知道了,却为何无端提起?他想跟我说什么?

李容疏仍是背对着我,“长公主见到他了么?”

他的声音宛如一汪镜湖平静无波。

“我被他掳走两次。”我诚实以告,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让我坦诚说出与金人纠葛的人,也许是因为他是我的小师父,是智慧与谋略冠绝当世的神童,年纪比我小,不会让我觉得难堪。

“长公主是如何逃脱的?”他浅声问道。

我如实相告,然后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容疏回身,因为背光,他白皙俊秀的脸隐在斑斓的日光里,瞧不出是何神色,只觉得他的脸上全无笑意,“长公主对他有多恨?”

我凝眸,“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长公主可知,金主对这个皇太弟已不信任。”

“为何?”一语激起万千心澜。

“因为长公主。”他行至书案前,眸光冷冽,“用情太深的人做不了大事。长公主假死,金主知道了完颜宗旺对长公主的情,后来长公主南归的消息传回金国,完颜宗旺决意南下,金主竭力反对。也许早在长公主假死时,完颜宗旺就失去了金主的信任,虽然他仍然掌控燕京枢密院,握有金国半数兵权,不过金主有意拉拢完颜峻和完颜弼,以他们制衡完颜宗旺。”

“完颜宗旺丧失兵权了吗?”

他摇头,“完颜宗旺在金军中名望甚高,金主也不敢冒然削去他的兵权。完颜弼南侵虽有败绩,不过他与完颜峻手足情深,联手对付完颜宗旺绰绰有余。自去年年初始,完颜宗旺的政见与谏言在金主眼中再无以往的分量,据密探所传的消息,这大半年来完颜宗旺积极拉拢金国宗室贵族,似乎有所图谋。”

原来如此。

完颜宗旺对我做出承诺,意图发动宫变,弑君夺位,不是为了我,而是不得金主宠信才破釜沉舟地夺位。不过,他失宠於金主到底是因为我。

我问:“假若他意图弑君夺位,你觉得他能成事么?”

李容疏道:“天时地利人和,要成大事,三者缺一不可。虽然他极力拉拢宗室贵族,不过金国也大多是见风使舵的人,眼见皇太弟不再得宠於金主,宗室贵族对他只是阳奉阴违罢了。容疏以为,完颜宗旺已是孤掌难鸣。”

“如此说来,他有杀身之祸?”

“金主不会杀他。”他一笑,以极其淡然的口吻道,“长公主若要复仇,良机已至。”

我抑制住心中的激动,问道:“你有妙计?”

他的目光越过我,望向身后的粉壁,目露阴冷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