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默站立,冷目迎上她们探究的目光。
完颜磐冷声道:“赵飞湮远在江南,是宋主御妹,是宁国长公主,怎会在这里?”
皇太后一味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脸上寻出些许与当年的沁福帝姬不一样的地方。
他拉过我的手,“儿臣喜欢赵玉络,希望母后也喜欢她,假若做不到,便眼不见为净罢。从今往后,她若有任何损伤,儿臣会认定是母后所为,因此母后千万不要伤害她,或是在背地里指使,否则儿臣不会顾及多年母子之情。”
皇太后震惊不已,说不出一个字。
完颜磐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拽着我离开千秋殿。
回到辛夷殿,完颜磐一腔怒火未消,胸口起伏不定。
我斟茶递给他,他仰脖而尽。
我宽慰道:“阿磐,皇太后毕竟是你的母后,我不想你与她闹得这么僵。”
他的语气依然很冲,“往后母后传你去千秋殿,你不必去。”
我叹气,“如此一来,我这个儿媳就没有儿媳的样子了。”
他横来一眼,“她当你是儿媳了吗?”
我耸耸肩,抿唇不语。
完颜磐握住我双手,“母后不喜欢你,我无力改变,若她想伤你、害你,我绝不允许!你我好不容易可以厮守一生,我自当护你一世,若你因我而有任何损伤,我该怎么办?湮儿,我不想有任何遗憾,你明白吗?”
我坐到他腿上,环着他的脖子,“你和你母后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我并不想破坏你们的母子情。阿磐,名分对我来说,无关紧要,还是撤了那道诏书吧,如此,你母后也许会好过一些。”
“不行!”他立刻反对,“你是我的妻,我要给你我所能给的一切。”
“我明白,可是我无法心安理得……”
“再胡思乱想,我可要罚你了。”他宠溺道,“此事不必再说,你就安心当我的贵妃吧。”
我伏在他肩头,轻声叹气。
本以为可以以此说服他撤销诏命,没想到他如此坚决,即便忤逆皇太后之意,也在所不惜。
我可以成为他的妻,但不想受封成为他的贵妃,因为,我是大宋长公主,曾是金国皇太弟的侍妾,如今又被封为贵妃,虽然顶着别人的身份,但我仍然无法接受。
身为大宋长公主,受金妃之印,是对大宋尊严的践踏,是宋人的耻辱。
虽然,我爱他。
也许,是我固执,是我胡思乱想,可我真的跨不过这道坎儿。
我应该如何拒绝?
两日后,传膳时辰将至,贴身服侍我的宫女阿未和阿诺匆匆奔进大殿。
阿未气喘吁吁道:“贵妃……太后……太后来了……”
阿诺吞捂着胸口道:“太后带了……好多人来……”
她们刚说完,殿外便闯进一批人,众多宫女和内侍簇拥着皇太后浩浩荡荡地走来,徒单皇后自然如影随形地跟随着,她的旁边是两个身姿窍柔的女子,嘉福和赵玉墨。
我闪身一侧,恭迎皇太后和徒单皇后进殿,做足了礼数。
嘉福、赵玉墨、两名近身宫女和两名近身内侍跟随入殿,其余的都候在殿外。
我看向嘉福,她也看向我,微微颔首,目含笑意。
这是回会宁后第一次与她见面,不知她可好?
又看向被完颜铖和怀柔赐给完颜峻的族姬赵玉墨,她也看向我,面无表情。
如此阵仗,又带着她们来到辛夷殿,皇太后决意拆穿我的身份么?
徒单皇后挑眉看我,似有挑衅之意,眉梢隐现得意的笑。
我徐步上前,端庄行礼。
皇太后唐括氏拖曳着嗓音“嗯”了一声,开门见山道:“哀家今日来,是要拆穿你的身份。”
“太后有何训示,臣妾洗耳恭听。”我淡淡道。
“嘉福,去认认,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姐姐沁福。”皇太后吩咐道。
“是,母后。”嘉福柔声道。
嘉福进封为夫人,今日一身金国宫妃装束,宽大的轻裘衬得她的腰肢尤为窍细。
她行至我面前,与我对视,眸中似有笑意,那双瞳仁漆黑清亮,依稀是数年前纯真无邪的瞳仁,依稀是汴京宫中娇憨的帝姬。
片刻后,她举步绕我一圈,上下打量着我,当真是在辨认我。
“启禀母后,从容貌上来说,此人与沁福极为相似,连臣妾都瞧不出有何不同之处。”嘉福垂首道,“天下间竟有如此相像的人,臣妾不知她是姐姐沁福还是赵玉络。”
“嘉福,你最好看清楚了。”皇太后睁目,“若有半句隐瞒,哀家饶不了你。”
“是,臣妾定当谨慎。”嘉福惊惧道。
接着,她再次打量我,细细研判着我,极为专注。
稍后,她禀道:“母后,臣妾仔细瞧了,此人容貌与沁福有八九分相似,就连一双碧眸也是一模一样,臣妾以为,世间纵有容貌相似的,但性情也相似的,只怕绝少,不知此人与沁福的性情可是一致无二?”
嘉福说出这样的话,我始料未及,原以为她会落井下石,会因为得不到完颜磐的宠爱而迁怒於我,没想到她没有,更没有站到我的对立面。
听闻这番模棱两可的话,皇太后紧紧蹙眉,怒目而视。
徒单皇后一笑,道:“母后,让赵玉墨瞧瞧。”
皇太后示意,赵玉墨行来,以柔和而犀利的目光仔细地瞧着我。
我引颈而立,丝毫不惧,也不怕她们怎么说,假若皇太后真的认定我就是赵飞湮,那倒好了,我便可以借此不受封,甚至还可以借她的力量逃脱金宫而南归,只是我担心她一旦认定我是赵飞湮,便会置我於死地,只怕没那么容易逃脱。
赵玉墨浅浅微笑,审视我片刻,突然蹲下身,撩起裙裾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恭敬道:“太后,臣妾胞姐赵玉络十二岁被人贩子拐走,家父苦寻多年未果。日前听闻陛下从燕京带回玉络姐姐,臣妾不敢置信,今日一瞧,她果真是玉络姐姐。”
“你如何确定她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姐姐?”皇太后一震,不甘心地问道。
“姐姐十二岁被人贩子拐走,沁福及笄时赐宴,臣妾也去庆贺,乍见沁福还以为她是臣妾的姐姐,满心欢喜,因为沁福与姐姐的容貌极为相似,几乎是同一人。家父说,同是宗室女,容貌相像也不是不可能。”赵玉墨徐徐道来,并不直接回答皇太后的问题,略微停顿又道,“国相说,玉络姐姐被辗转卖到燕京,燕京的官员见她与昔日皇太弟的侍妾容貌相似,便准备将她献给皇太弟,没想到……”
“说重点。”皇太后不耐地喝道。
“虽然沁福与玉络姐姐长得极其相像,辨认还是有法子的。”赵玉墨道,“玉络姐姐右脚踝上有一枚桃花烙印,太后可命人瞧瞧。”
皇太后示意宫女察看,那宫女便走到我跟前,蹲下来察看。
听了宫女的话,皇太后长长呼气,怒视着我,徒单皇后也气馁地抿唇。
她们以为谋划好一切,今日定可揭穿我的身份,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自然怒气冲冲地离去。
赵玉络的身份与遭遇,完颜磐早就告诉我。
他未雨绸缪,早就料到他的母后会来这一招,只是我没料到他早已与赵玉墨通气,布好一切。
临走时,嘉福朝我灿烂地笑,低声道:“过两日来看望姐姐。”
赵玉墨浅淡一笑,款款离去。
其实,赵玉墨根本没有姐姐,这只是完颜磐为我安排的身份。
有关赵玉络的故事与遭遇,所关联的人,想必他安排得滴水不漏。
过了两日,嘉福来到辛夷殿。
完颜磐即位不久,便封她为赵夫人,赐居怀柔住过的柔仪殿。
午后,天阴沉沉的,冷风呜咽,震得窗棱嘭嘭直响。
嘉福笑嘻嘻道:“姐姐,世间哪有那么相像的人,也只有金人才会被我们唬住。”
我不语,心中隐隐的戒备让我没有立即承认我就是她的姐姐赵飞湮。
她嘟起嘴唇,拉着我的手,“姐姐放心,环环永远是姐姐的妹妹,怎会跟那些金人说姐姐不是赵玉络?”
我摸着她尖俏的脸颊,道:“环环,你真的喜欢他吗?”
她错愕,旋即垂眸,雪腮因羞窘而染上一层薄红,“姐姐,我知道陛下只爱你一人……不打紧,我是御封的夫人,只要偶尔能见他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姐姐,我不会跟你抢的。”
“环环,我知道你很辛苦,爱一个人没有错,可是你爱的人,不爱你,便是你们的缘分错了。”我怜惜地抚着她的雪颈,“若是我,也许我也会像你这样执迷不悟。环环,听我的话,假若你觉得累了,我会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嘉福苦涩地笑,“好,若我觉得累了,便告诉姐姐,姐姐为我做主。”
恰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声,完颜磐来了。
我们站在殿门前,恭迎那个龙行虎步的男子。
侧眸,我看见嘉福正痴迷地望着他,柔情似水,万分期待,令人心生恻隐。
我叹了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