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完颜磐番外: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2 / 2)

凤囚金宫 端木摇 13736 字 4个月前

他嘲讽道:“即使你夺了我的皇位,你也得不到她,她远在江南,她不会嫁给你。”

“她对我承诺,非我不嫁,她会等我迎娶她。”

“那你便代我好好照顾她。”

“你是你,我是我,她不需要你的照顾。”

“她的爹爹被迁往五国城,她认定是我的主意,是你放出风声的,是不是?”完颜宗旺厉目质问我。

“是!是我!我要她恨你!”我笑得快意。

“你——”他气得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比如宋主与我结盟。”我笑,“宋主囚你在宋,我才有可能让父皇重立遗诏,让我即位。之后,他纵你北归,我在此守株待兔,诛杀你,为湮儿复仇。”

完颜宗旺仰天悲泣,哭声似笑,悲郁苍凉。

我冷冷地看着他,硬着心肠,不让自己心软,“你输了。”

他怒目而视,“你隐忍这么多年,终於如愿以偿,可是我终究与湮儿度过柔情蜜意的三年,你呢?即使你夺了我的一切,你也得不到他,因为她不会再嫁给金人。”

我阴刻地笑,“你死了,自然看不见我与湮儿厮守一生。”

雪光骤闪,他手起刀落,我也是手起到刀落。

他的钢刀掉落在地,而我手中的刀砍下他的右臂。

他惊震地看我,满目不可思议,却毫无惧色。

情断义绝!

手中无刀,完颜宗旺双目赤红,杀气如烈火。

下一刻,我缓缓后退,然后转身离去,抬臂——

万箭齐发。

万箭穿心。

皇叔,安息吧。

皇叔,对不起,你曾伤得我和湮儿遍体鳞伤,我怎能不偿还你万箭穿心?!

我相信,湮儿听闻她爹爹病重的消息,一定会偷偷前往五国城。

不出我所料,我终於等到她了,带她回会宁皇宫,虽然我的手段不见得光彩,虽然她不是很情愿。然而,只要她在我身边,我会慢慢收服她的心。

给予她一个正式的宋式帝姬出嫁婚礼,她爹爹观礼,她会感动的吧。

给予她皇后的名分,后宫无妃,夜夜专宠,她会感动的吧。

应允她送她爹爹回宋,从此与我厮守一生,她会愿意的吧。

只是,没想到她爹爹等不到回宋的归程,死在五国城。

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她,担心她一旦知道她爹爹离世,很有可能怀疑我有意拖延,叱我敷衍她,然后,她会在伤痛中离开我……我不想失去她,不敢告诉她,就在说与不说的矛盾中隐瞒她一日又一日。

终有一日,她会知道她的爹爹已离世。

这一日,来得很快,她崩溃了。

我的解释,她听不进去,大吵之后,她伤心欲绝地离去,神色恍惚。

从书房一路跟到辛夷殿,从辛夷殿跟到花苑,我知道她要去五国城,却看见她与容太医在花苑相拥而泣。

容太医就是当年汴京城的妙手神童李容疏,智谋机变超乎他的年纪,为宋人一绝,是宋主赵俊身边的第一谋臣。我早已摸清他的底细,为了湮儿,我可以留下他,也让湮儿有个相熟的人作伴。只是,我没料到,早慧的李容疏也锺情於湮儿,为了湮儿,只身来金,以身涉险,默默地付出,默默地守护。

如此深沉的情谊,我敬佩。

因爹爹离世,湮儿大恸,有李容疏安慰她,我也放心了。

子时,我来到太医院,他就着昏黄的烛火看医书。

“陛下。”李容疏起身行礼。

“湮儿还好吗?”我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下,取了温酒斟了一杯。

“皇后已歇下。”

我点点头,一饮而尽。

相信他早已知道,我摸清了他的底细,不过他伪装的功夫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喜怒不形於色,永远一副淡淡的神色,难得一笑。也许只有与湮儿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唇角才会噙着微笑。

李容疏问:“陛下有何打算?”

我反问:“以你之见,朕该当如何?”

他一笑,第一次在我面前笑得风光霁月,“陛下,微臣是局外人,夫妻之间的事,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认真地问:“以你对湮儿的了解,她会恨我而离开金国吗?”

他举眸望我,半晌才道:“应该会。”

连他都这么认为,我如何挽留湮儿?

或许,湮儿太累了,以至於我抱她回殿,她一无所觉。

正要就寝时,内侍匆匆来报,被我幽禁的母后突然发难,前往太医院,欲抓奸夫淫妇。

母后竟然横插一脚!

也许,母后等候多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我匆匆赶往太医院。

侍卫扣押了李容疏,在三大五粗的侍卫中,他一袭白袍,尤显得清雅如莲,神色从容不惧,仿佛早已料到会有此等场面。

我平心静气地说道:“三更半夜,母后还未就寝吗?”

“哀家本已就寝,忽然听闻后宫重地有人不守宫规,公然做出一些不合大金礼仪的事,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哀家虽然幽居深宫多年,但并非眼瞎耳聋,这后宫发生了什么事,哀家一清二楚。陛下,傍晚时分容太医与皇后在花苑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有辱皇家尊严,更辱大金先祖,哀家绝不能袖手旁观、姑息养奸。”母后的声音越说越铿锵,似不会轻易罢休。

“母后误会了,后宫并无伤风败俗之事发生。”

“混帐!那么多宫人都看见了,还没有?”她怒声斥责,“这来历不明的宋人,你破格封他为太医,他不知感恩,却与皇后勾三搭四,不仅在花苑搂搂抱抱,还在太医院做出此等……”母后圆睁双眸,咄咄逼人地说道,“这对奸夫淫妇犯下此等恶行,哀家一定要严办。”

“母后有所不知,容太医是皇后的表弟,皇后因亲人离世,心情悲痛,容太医只是在花苑偶遇皇后,安慰皇后罢了。”我解释道。

“你无须为他们遮掩。”母后冷哼,“即使是表亲,也该知道检点。你贵为大金国皇帝,清誉受损,你还这般不在意?大金皇室的颜面被他们败坏,此事应当重办。”

“儿臣自会处置妥当,母后无须费心,还请母后回殿歇着。”

“既然陛下糊涂至此,哀家便为陛下惩治这对奸夫淫妇。”母后不容反驳地说道,“来人,将奸夫押入大牢。”

“母后,儿臣说过,此事儿臣自会处置。”我不知母后会做出什么事,但我知道她来意不善,假若李容疏有何损伤,湮儿一定不会原谅我。

“是不是要哀家请出先皇,你才会清醒一点?”母后气得发抖,目光如火。

父皇……

父皇终究疼我,在我的要求下,下诏着我即位,否则,我也无法名正言顺。

就在我愣神的档儿,母后已命人押走李容疏。

李容疏是湮儿在乎的人,我不能让他有事。

然而,我没料到的事太多了。

李容疏竟然死了,死在湮儿的怀里,中毒身亡。

她悲伤过度,双目鲜血,眼疾复发。

她幽恨的神色、疏离的态度,让我明白,她以为李容疏是我毒杀的。

我该如何解释?解释了,她会相信吗?

是的,她不会相信。

爹爹死了,李容疏也死了,我欺瞒她,“毒杀”她最在意的人,她怎会原谅我?

她不会再留在我身边,不会再当我的皇后。

她去意已决。

她双眸复明,我知道,她归心似箭。

我想挽留,想以任何手段阻止她离去,可是,她说:你骗我到金国,以叶梓翔威胁我随你回来,逼我嫁给你。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想嫁给你,不想当你的贵妃、皇后,我不想!

这般愤恨悲伤的话,撕裂了我的心。

正如她的心,也已支离破碎。

相爱的两个人,明明眷恋着对方,明明不舍得分开,为什么相拥的时候却那么伤、那么痛?

本以为可以厮守一生,原来不可以,相守短短五载,我得到她的身心与所有的爱,却终究失去了她。本以为可以令她幸福快乐,原来不可以,那些幸福快乐,总会因为某些注定的国恨家仇而分崩离析,总会因为某些意外的来袭而灰飞烟灭。

心,伤了,破碎了,需要时间修补、复原,湮儿需要多久,我不知道。

有人说,被时间抚平的伤痕,不是伤痕。

也许这是对的,但我相信,真爱与时间相较,更有力量。

於是,我放手,让她离开,让她抚平伤痛。

相守五年,湮儿留给我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豫儿,缦儿。

他们不知母后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总问我:“父皇,母后去哪里了?我很想母后……”

我道:“母后想家了,回老家看看,不久就会回来的。”

“可是已经好多天了,母后为什么去那么多天?”豫儿撅唇道。

“对啊,母后的老家在哪里?父皇,我们一起去找母后吧。”缦儿为自己的提议兴高采烈。

“母后说了,你们要乖乖地留在宫里,不能调皮,否则,她回来了,不陪你们睡觉。”

“哦。”两个小家伙不情愿地应着。

又过数日,他们又问同样的问题,我照样回答。

缦儿蹙起秀眉,“父皇上次也这么说,究竟要多久母后才会回来?”

豫儿委屈道:“父皇,母后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我无言以对。

他们大哭起来,一声声地喊着“母后”,悲伤得如同被遗弃的孩子。

我搂抱着他们,温柔哄着。

有泪悄然滑落。

湮儿,你可听到了豫儿和慢儿的哭声?

日复一日,对她的思念与日俱增。

午夜梦回,我总会想起那五年里的点点滴滴,想起她的款款柔情与温香软玉,想起她的一颦一笑与嗔怒软语,想着想着,心在痛,全身的骨头似已撕裂。

湮儿,你会原谅我吗?

大金天下,为你而夺;假若大金后位终究令你耻辱,我坐拥天下有何用处?

回宋没多久,湮儿便被宋主赵俊囚禁,这是我安插在临安的密探传回来的消息。

不过,具体的囚禁所在,是秦绘花了大力气查出来的。

我不能让她一辈子被赵俊囚着,於是微服南下,来到临安。

她不知道自己被囚了,是因为她最敬爱的六哥下药让她忘记了这些年来不开心的事。

她很想我,盼着我来娶她,是因为她对我的记忆停止於我与她在辛夷林的约定。

一年多未见,她的热情让我错愕。

压抑着的思念与情欲在她的撩拨下如潮涌动,我的自制轰然塌陷,与她共赴一场缱绻而激烈的欢爱。然后,她想起了这些年所发生过的事,恍然如梦。

本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赵俊却闻风而动,决意逮我。

是我低估了他,低估了他对湮儿的重视程度。

为了救我,为了逼她的六哥放了我,她服毒自尽。

她在赵俊的怀中吐血,艰难地说着话,生命力慢慢地消耗殆尽。

她嘱咐叶梓翔护送我出宋境,还提起端木先生和李容疏,最后,她虚弱地对我说:“豫儿和缦儿交给你了,你的愿望,我会永远记得,希望你有实现的那一日。”

我握紧她的手,“湮儿,我会永远等你,这一世等不到,就下一世,下下世。”

湮儿无力地闭上眼眸,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三个大男人一遍遍地喊着她,泪水飘落。

湮儿,你怎能如此狠心扔下我?

湮儿已死,整个天地骤然变得灰暗萧瑟。

纵使再刻骨的痴情,也无力为继。

纵使再煎熬的想念,也无处寄托。

纵使再奢华的皇宫,也灰败荒凉。

纵使再锦绣的天下,也满目疮痍。

纵使再美好的世间,也不值留恋。

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她,再也不能拥有她的柔情与爱;从今往后,我失去了她和她的爱;从今往后,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叫做赵飞湮的女子……

心痛如割,万念俱灰。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令她走上绝路……

假若我没有南下见她,她就不会自尽。

可是,没有假如,湮儿已经不在了。

就连送她最后一程,也不得。

湮儿,余生没有你,我该如何过下去?

湮儿,为什么你要舍我离去?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为什么我们只有短短五年?为什么我们一家四口不能快快乐乐地度过一生?

湮儿,我每日问天,却得不到任何应答。

湮儿,我会好好活下去。

因为,我还有豫儿和缦儿,你临终前要我好好带大他们,我不能让他们失去母后,再失去父皇,不能让他们变成孤儿。

与完颜峻、完颜弼协商后,传位大堂兄嫡长子完颜亶,对外宣告,我暴毙而亡。

我要求他们,从大金史册上抹去完颜磐即位的这几年,民间书册也不得提及。

因为,金帝完颜磐的皇后是赵飞湮,虽然册封时她的身份是赵玉络,但是知情人并不少,我不能冒险。身为大宋帝姬、宁国长公主,湮儿不愿意被大金历史记录在册。

那是她的耻辱。

然后,我带着豫儿和缦儿,来到汴京,住在城南辛夷林附近。

春光明媚,辛夷花开得灿烂,一树嫣红,如云如锦,摇曳生姿。

凉风吹过,花朵飘落枝头,纷纷扬扬,烂漫多情。

看着这场烂漫而盛大的花雨,豫儿和缦儿开心地蹦蹦跳跳。

辛夷殿的辛夷树,与眼前这片辛夷林,毕竟不同。

我告诉他们,这是父亲与母亲相遇、相爱的地方。

“父亲,母亲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们?”缦儿伤心地问,“你不是说母亲很快就会来找我们吗?”

“母亲在哪里?父亲,我们去找母亲,好不好?”豫儿皱眉道。

“我们就在这儿等母亲,因为,这里是母亲最喜欢的家。”

每日都要说一些善意的谎言,说着说着,我不由觉得,湮儿还活在人世间,湮儿会来汴京找我们,因为,她最想念的家,应该是汴京。

完颜亶即位不久,改会宁府为上京。

完颜弼撕毁绍兴和议,率军攻宋,於汴京遭遇叶梓翔,惨败。

邻人惊讶的是,叶梓翔死了。

想不到大宋的中兴之将会英年早逝,这无疑是大宋的一大损失。

假如湮儿还在世,一定会很伤心,好比李容疏的死,她伤心得眼疾复发。

忽然,我想起湮儿在临终前对叶梓翔说的话。

她说:我要去找乐福和李容疏了,叶将军,你知道吗?他的师父是端木先生呢,可惜,端木先生那药方从此失传了,不知有没有传给李容疏。

她为什么突然提起端木先生的药方?李容疏是端木先生的徒弟?

药方……什么药方?

湮儿还说,所服的药丸是李容疏特制的毒药。

心中豁然一亮,端木先生的药方,很有可能是假死药的药方。

李容疏给她的药丸,又怎会是毒药?

一定是以端木先生的药方研制的假死药丸。

一定是的。

湮儿要救我,要摆脱赵俊的囚制,只能再次诈死,求得生机。

可恨我竟然没有察觉她临终之言另有玄机,竟然没有发觉她只是假死。

湮儿,你在哪里?

当即,我联络潜伏在临安的密探。

半月后,密探传来消息,曾有人去大理寺探望过叶梓翔,而他被毒杀的当日,赵俊也在大理寺,当场剑杀秦绘和监察御史。

假若叶梓翔被赵俊毒杀,秦绘与监察御史又怎会被杀?

除非叶梓翔死於非命,而赵俊根本也没想过要杀他。

假若叶梓翔被奸臣毒杀,赵俊又何必气得当场剑杀秦绘和监察御史?

这着实诡异。

想了两日,我理清了思路。

也许,赵俊是无法对某人交代,那人便是想要救叶梓翔一命的湮儿。

湮儿,根本没有死!

湮儿,你瞒得我好苦。

无论你躲在哪里,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

你的愿望,我会永远记得,希望你有实现的那一日。

她的临终之言,我终於明白她对我的暗示了。

可惜我太笨,过了这么久才明白。

叶梓翔死后两个月,我带着豫儿和缦儿渡过长江,每座州府都住一两月,一边寻找湮儿,一边游山玩水。

次年三月,我们来到平江府。

小桥流水,垂柳依依,桃花清妖,这座江南小城的春天,美得精致。

街衢喧闹,人潮拥挤。

豫儿和缦儿兴致勃勃地看着杂耍,拍手欢呼。

不经意地回眸,我仿佛看见一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浅绿倩影。

窍细窈窕的身姿,一模一样的体态步履,那种永远不会忘却的韵味,分明是她。

我追过去,唤了几声,可是街上人太多,挡住了我的去路。

待我追过去时,湮儿已经消失无踪。

茫然四顾,熙熙攘攘的行人,根本没有湮儿。

难道是我眼花?

不,不会,绝对不会看错!

湮儿,我相信你尚在人间,我一定可以找到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