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花正妍,弄花香满衣
这一次,皇太后抓住我的小辫子,还不置我於死地?
怀瑾、怀瑜扶我回沁阳殿,太医把脉后,开了药方,让我好好歇着。
服了汤药,用过膳食,歇了半个多时辰,王福星来传旨,让我去书房。
到书房的时候,吴皇后和几个妃嫔都站在外面,王福星劝了几句,她们才回去。
临走时,吴皇后拍拍我的手,慈和地抚慰:“放心吧,陛下会为公主做主的。”
踏入书房,一眼扫过去,人都来齐了,皇太后,赵璩,赵瑷,为我诊治的太医也在。宋帝坐在御案后铺着明黄缎子的座椅上,右臂搭在龙首扶手上,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外面夜色倾覆,寒风凛冽,房中灯火通明,几个火盆燃着炭火,使得偌大的书房流淌些许暖意。然而,房内、房外皆清寂如死,空气像是凝固成冰似的,令人觉得寒气森森。
我向宋帝和皇太后行礼,然后站在一侧。赵瑷侧首看我,轻轻颔首,示意我无须担心,父皇会查明真相,给我一个公道。
皇太后饮了一口茶,将茶杯搁在案上,缓缓道:“时辰不早,陛下连夜审问,是否查明真相了?”
“母后稍安勿躁,待儿臣一个个地审问,定当给母后一个交代。”宋帝不温不火道,“传宫女安小柔。”
“传宫女安小柔。”近身内侍王福星扬声道。
既是连夜审问,想必在方才的半个多时辰里,宋帝已派人去查了。
候在书房外的宫女安小柔走进来,微低着头,跪地行礼。
宋帝目色清冷,沉郁地问:“安小柔,你在哪里当差?黄昏时分看见什么,如实招来,若有虚言,朕绝不轻饶。”
皇太后冷肃道:“安小柔,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禀,否则,欺君罔上便是祸连家人的死罪!”
安小柔惊惧地看她,脖子瑟缩了一下,目光闪躲,好像很怕皇太后素日的凤威。
“你只须如实招来,旁的不必理会。”宋帝和言道,温和的脸孔骤然迸发出怒意,“若有欺瞒,祸连三族!”
“回禀陛下、太后,奴婢进宫刚满一年,在花苑打扫。今日傍晚,奴婢如往日一样,在碧池附近打扫……”安小柔又看向皇太后,被她沉冷的目光狠狠地瞪住,吓得立即转过头,声若蚊声,轻细得几不可闻,“奴婢看见公主和怀瑾在池畔说话,接着怀瑾走了,只留下公主一人。不久,恩平郡王也来了碧池,和公主说话……”
“那你可听见,郡王和公主说什么?”皇太后徐徐地问。
“隔得远,奴婢听不见,只看见公主和郡王有说有笑。”安小柔不自觉地缩着身子,而且身子往另一侧歪着,似有闪避皇太后之意。
宋帝纹丝不动,紧盯着她,“公主和郡王有说有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后冷哼一声,冷厉的目光射向她,“你一个低贱的宫婢,倒是长了心眼,一直盯着公主和郡王瞧,你有何居心?”
宋帝冷郁的眸光递向皇太后,“母后还是喝点儿热茶吧,儿臣自会好好审问,母后无须多言。”
安小柔回道:“奴婢看见……公主想走,郡王阻拦,还从怀中拿出夜明珠,放在公主的眼前,让公主看。”
我笑了,与二哥相视一笑,有安小柔这个有力的证人,容不得赵璩那贱人颠倒黑白。
皇太后面色微变,正欲开口,宋帝抢先一步,语声不露丝毫喜怒,“然后如何?”
安小柔轻声道:“接着不知怎么回事,奴婢看见公主晕倒了,郡王及时地揽住公主,走了。”
终於真相大白了,赵瑷朝我一笑,鼓励我。
皇太后黛眉紧蹙,赵璩惊惶不安地看着她,她保持着冷静之态,“安小柔,哀家且问你,你说你听不到公主和郡王说什么,如何知晓是郡王自愿拿出夜明珠?又如何断定公主真的晕倒了?”
“奴婢的确听不见公主和郡王说的话,奴婢只是将所看见的如实回禀。”安小柔低下头,露了三分慌色。
“对对对,父皇,她并没有听见,她看见的并不是真相。”赵璩像是忽然开了窍,睁眸辩解,“父皇,公主央求儿臣把夜明珠给她瞧瞧,儿臣就拿出来给她瞧瞧。接着,公主让儿臣割爱,把夜明珠转赠给她,儿臣犹豫不决,她就忽然晕了,儿臣只能扶着她。然后,她让儿臣带她到寝殿歇会儿,儿臣这才带她回寝殿,之后她又拉着儿臣不放,引诱儿臣……事情便是这样的,父皇明察……”
“住口!”宋帝震怒地拍案,语声含怒,“朕没让你说,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沉响的拍案声惊震了所有人,一时之间,书房寂静如死。
片刻后,皇太后的长眉轻轻一挑,“陛下,璩儿也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这般厚此薄彼?就算安小柔所说不假,但也只是所见,并无亲耳听到。有时候,亲眼目睹之事未必是真相,正如璩儿所说,是公主央求璩儿,是公主装晕,璩儿好心扶她。”
怒火烧得我四肢发烫、内心焦灼,可是,我必须冷静、再冷静!皇太后与赵璩沆瀣一气,如若我方寸大乱,他们就得逞了。心中又酸涩又惊怒,我咬牙道:“父皇,儿臣绝无做过有违人伦纲常、不知廉耻之事。”
皇太后的唇边含了一抹讥讽的冷笑,“来历不明的野丫头,能好到哪里去?自然是生性淫贱。”
宋帝的左手缓缓摩挲着右手手指上碧沉沉的玉扳指,凝神片刻,从容道:“既然安小柔的证词不能道出这件事的真相,退下吧。”
赵瑷眉宇紧凝,着急地看我;赵璩松了一口气,得意地笑;皇太后则是声色不动,安然坐着。
宋帝的脸孔并不见多少忧色,慢慢饮了茶,道:“澜儿,璩儿,你们二人必有一人说谎,朕最后说一遍,最后查出真相,说谎之人,朕必定严惩!”
赵璩眸光微闪,道:“儿臣所言,句句是真。”
我凝眸道:“儿臣亦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好!”宋帝面冷如铁,眸色沉肃,“既是如此,有何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儿臣明白。”他倒和我同声应了。
“张尧,你有何话说?”宋帝看向太医,语音越来越冷。
闻言,站在一侧未曾发话的张太医微微侧身,躬身回道:“禀陛下,微臣为公主把过脉,有所发现。以微臣二十余年的行医经验,公主四肢乏力,使不上力,是因为被人下了一种叫做‘桃花仙’的迷香。这种迷香不仅能够令人瞬间昏迷,还掺了一种软筋散,让人全身无力。”
心中雀跃,我不自觉地心花怒放,如此便可证明,我被人下药、陷害。
赵瑷朝我一笑,眼中闪着晶亮的芒色。
宋帝的口气听不出喜怒,“公主当真中了这种‘桃花仙’?”
张太医应道:“是。”
赵璩面如猪肝,略有慌色,不安地搓着手。
“你上前瞧瞧这颗夜明珠。”宋帝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张太医走向御案,小心翼翼地拿起红绸和夜明珠,谨慎地嗅着。
赵璩更慌了,焦急不安,那张肥白的脸布满了惧色。皇太后的面上浮起一抹轻微的急乱,但很快就消失,依然镇定冷然。
张太医放下夜明珠,后退三步,道:“禀陛下,红绸和夜明珠上有残留的迷香‘桃花仙’,和公主所中的迷香一模一样。”
赵璩一怔,仿佛知道了大势已去,身子一抖,双股发软,似乎再也无力支撑。
宋帝猛地站起身,重重地拍案,疾言厉色地低吼:“畜生!你还有什么话说?”
凤冠上的凤凰金钗在灯影的辉映下发出一抹耀目、冷冽的金芒,皇太后不以为然道:“就算夜明珠上有迷香,也无法证明是璩儿亲手所下,无法证明是璩儿引诱那个野丫头。说不定是哪个宫人做事不仔细,将迷香弄在夜明珠上……”
“到这时候,母后还要护着那畜生吗?”宋帝痛恨道,声色俱厉,“那畜生做出毁人名节、有违人伦纲常、秽乱宫闱之事,母后还要包庇他?母后对澜儿严苛,对那畜生就这般宽容?”
“璩儿自幼养在宫中,哀家从小看到大,自然相信他不是那种不知好歹、不知分寸的人,一定是那野丫头引诱璩儿,他才会一时蒙了心智,鬼迷心窍。”皇太后忽然提高语音,瞪着我,眼中迸射出烈火般的怒意。
“自己做错事,倒还要赖在别人身上;有你这样不分是非、颠倒黑白的皇祖母,才有这样的不肖子孙!”宋帝厉声怒斥,俊眸瞪大,眼中有灼灼的火焰,杀伐决断地喝道,“母后无须再说,此事儿臣自有决断!”
皇太后利落地站起身,又要说一些诋毁我的话,他径自对赵璩怒问:“畜生,你还有何话说?”
这一声怒吼,宛如雷霆之怒,暴风骤雨欲来,赵璩吓得跪倒在地,一步步跪到御前,涕泪交加,痛声道:“父皇,儿臣真的不是有心的,是公主引诱儿臣……儿臣并非好色之徒,儿臣从来就不喜女色,是公主仗着美貌,对儿臣多番引诱,儿臣受她迷惑,一时糊涂,才做出……儿臣有错,但公主的错比儿臣更大,父皇可要明察啊……”
宋帝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厉声仿佛一记响雷,“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难道是澜儿在你的夜明珠上下了迷香迷晕自己?难道是她自己爬上你的床?你自己心术不正,还赖在澜儿身上,朕是白疼你了!”
皇太后痛心疾首地说道:“璩儿可是你从小养大的孩子,你怎么能说他心术不正?野丫头不过进宫一两个月,你竟然这般信她、护她!哀家看,你就是被小贱人蒙了心智,鬼迷心窍!”
赵璩哭喊道:“父皇,儿臣真的是无辜的啊……”
这样的祖母,这样的孙子,太无耻,太可怕。
所幸宋帝明察秋毫,没有被他们蒙蔽,否则,我下场堪忧。
宋帝面色铁寒,冰冷道:“赵璩心术不正,死不悔改,褫夺封号,杖责一百!”
赵璩愣住了,脸上犹有泪痕,面容僵硬,仿佛万念俱灰。
宋帝总算还我一个公道,这惩处颇重,我心中畅快不少,暗自为他的英明喝彩。
“陛下若要褫夺璩儿的封号,就先废了哀家的封号!”皇太后被这道圣谕气得浑身发颤,甘愿以身维护孙儿。
“儿臣心意已决,母后不必多言。”宋帝并不妥协。
“陛下一定要废了璩儿的封号,哀家就永远待在这里!”她誓不罢休。
宋帝俊白的脸膛绷得紧紧的,与他的母后对视半晌,才呼出一口浊气,冷沉道:“杖责一百,罚俸一年,着其在府中思过,无朕旨意,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皇太后拚力维护,他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罢了,杖责一百,赵璩也受了皮肉之苦。
宋帝离开御案,向我伸出手,我连忙走过去,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牵着我离开书房,步履从容,撂下一句重话:“给朕狠狠地打,实实地打,少一杖,就罚在少打的人身上!”
一直在想,赵璩对我起色心,意欲毁我名节,是他自己把持不住还是皇太后的主意。想来想去,还是得不到答案。
惩处了赵璩,此事便揭过去,皇太后依旧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只是,宋帝很少去慈宁殿请安了。听闻,吴皇后多次规劝,两头奔走,他还是不谅解母后维护赵璩之心,她也不原谅亲生儿子对野丫头的宠爱。
怀瑾告诉我,那好色之徒被打了一百杖,皮开肉绽,丢了半条命,皇太后派了太医给他诊治,据说要卧床一个月才能康复。
赵瑷对我说,赵璩卧床养伤,整日叫痛,对下人大呼小叫、又打又骂,脾气大得很。
弟弟得到这么重的惩处,二哥自然开心,这些年,这个恩平郡王在宫中“循规蹈矩”,做足了表面文章,令人以为他是个大有作为、文武双全的郡王,在外却仗势欺人、胡作非为,若非有人为他兜着,他的恶行早就捅到御前。
二哥还说,这件事发生在禁中,并没有传到朝堂,因为父皇禁止宫人再谈论此事。我知道,如此严禁,意在保护我,不至於毁了我的名节与清誉。
之后,宋帝更加疼我,好像要弥补我所受的委屈,但凡我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应允。对於我的安全,他更是重视,不仅增派侍卫在沁阳殿保护我,若我外出,怀瑾、怀瑜不能离开我半步。倘若我有什么损伤,她们就要受罚。
我仍旧在资善堂读书,忙碌,充实,从老师的讲授中学到了不少有用的学识。
如此过了一个月,宋帝再次题考,对我的表现颇为满意。
十一月,北风呼啸,万木凋零,花苑不复盎然的翠色与缤纷的花事,唯有苍劲的枯枝在寒风中瑟瑟摇曳,满目萧瑟,一片肃杀。临安湖多水多,冬日尤其湿冷,好在寝殿里供着炭火,不至於寒如冰窖。
宋帝命宫人给我裁制二十袭冬衣、四件轻裘、四件斗篷,还有各种过冬之物,应有尽有,不让我受冻,羡煞多少妃嫔。
这日,天色不早,我从资善堂匆匆赶回来,双手放在火盆上烘着,怀瑜一阵风似地奔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公主,大事不妙了……”
“出了什么事?”怀瑾又惊又急,“你先缓缓气。”